即便已经是阳春,到了晚上,风中仍是带着点点寒凉。
方醉倚在窗边,一手摇着酒壶,一手撑在膝盖上,用熏醉的目光遥望着天边那皎洁的明月。
“今夜的月光,可真凉啊,凉得人根本睡不着。”
坐在室内桌前的沈哭嘬了一口茶后,说道:“你也来杯热茶,就不会觉得凉了。”
方醉斜了沈哭一眼,又瞄了瞄沈哭手中的杯子,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
沈哭拿茶杯的手不禁顿了顿:“你这没头没脑的,怎么忽然说这个。”
“因为我心疼你。”
沈哭莫名其妙:“心疼我什么?我有什么好心疼的?”
方醉用嘴指了指沈哭手中的茶:“当然是心疼你只能喝茶,不能喝酒。”
沈哭忽然有一种心被人揪住的感觉。
方醉又猛灌了自己一口之后,继续说道:“一个一辈子都不敢醉的人,难道不可怜,难道不让人心疼吗?”
沈哭叹了一口气,一仰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那姿态,仿佛杯中所装,是酒非茶。
“人有两面,感情与理智。所以这世上的人也有两种,以感情为先的人,与以理智为先的人。”
方醉摇了摇头:“你明明是第一种人,却偏偏要做第二种人。”
沈哭凝望着手中的空杯,仿佛凝视着深渊:“正因为我是第一种人,所以才会努力去做第二种人。”
“要做第二种人,这世上,有人做得比你更好。而这些人当中,可能就有你的敌人。你就不怕,反为他们做了嫁衣吗?”
“但我仍然要去做。因为归根到底,我仍是第一种人。”
方醉又抬起了头,逆着寒凉的月光,看着姣姣的月亮。
“这世上最让人感动之事,莫过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事。”
沈哭心有感慨,握着茶杯的手也越来越紧:“世事固然没有绝对的对错。但如果非要说有绝对的正确,那便是‘无愧’二字。”
方醉感觉两人对话的气氛愈发凝重,这势头实在不对,故而轻轻一笑:“你一辈子不敢醉,却有一个人,现在只怕想要醉一辈子。”
“你说的是,柳之羲?”
方醉却不答话,一个翻身,落入中庭,掷酒壶入半空,抽长刀于腰间。
清酒敬苍天,明月耀太白。
口中,有熏天酒气,却也有旷世吟啸。
手中,是杀人白刃,却也是绝世诗篇。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一句“独酌无相亲”,说不尽的,竟是两个人的孤独。
沈哭看着中庭里舞刀自娱的方醉,刚刚说完“无愧”的他,此刻却觉得愧对这位多年老友。
方醉是那么地了解他,懂他,沈哭却不曾真的走进过他的内心。
沈哭的心里忽然萌生了一种冲动,那便是在这寒凉的月光下,与方醉一醉方休。
谁知何人初见月,明月何年初照人。
明月下照的人,从来不止一个。
明月下的酒,也从来不止一壶。
晚风徐来,酒旗招招,明亮的灯笼摇摇晃晃。
花城外的官道旁,有一间狭小简陋的酒肆。
这家店虽然地处偏远,又简小破陋,但官道上人来人往,素日里生意倒也不差。只是此刻时辰已不早,城门已落锁,整个酒肆中,便只有最里面的一张桌子上,还有一位客人。
那店小二随意地甩着手中的毛巾,无精打采地,有意无意地看着那唯一的一位客人。
那桌子上,除了歪歪斜斜地倒着的七八个空酒坛子,还有一个半趴半坐着的酒鬼。
但见那个酒鬼双眼迷离,双颊红晕,酒后醉态却难掩清俊本色,不俗风采。他口中也不多言,只是不停地灌酒。
地处偏远对于做生意的人来说固然是不好,但如果一个人想要躲起来,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就在这时,酒肆外一个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少女忽然闯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酒桌前的酒鬼。
她赶到酒鬼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温柔地说道:“羲哥哥,你怎么在这啊?我找了你好久啊。”
她又忍不住瞄了瞄桌上的数个酒坛子:“怎么还喝了这么多酒啊?”
那姑娘正想扶起他,谁知,那酒鬼却忽然转过身来,直接依靠在了那姑娘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那姑娘先是本能地往后一缩,但见他哭得伤心,自己的心也似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般,不禁伸出了手,轻轻搂着他的肩膀。
她这时才恍然明白,所谓酒壮怂人胆,而哭,有时候竟也是需要勇气的。
她一边小心地安抚着他,一边仔细地听着那酒鬼口中,带着哭腔的呢喃。
“他死了……他竟然死了……”
继而是暴怒,是呐喊,是撕心裂肺,是歇斯底里。
“他怎么可以死!谁准他死了!我虽然讨厌他,但也只有我可以讨厌他,欺负他,别人都不可以!”
“我没有哥哥了……我没有哥哥了……”
他不停地重复着,重复着,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轻,直到最后,那姑娘就算凑近了耳朵听,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
“羲哥哥……”
哭的人是那个酒鬼,心疼的人却是那位姑娘。
她忽然闭起了眼睛,仿佛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