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义呵呵轻笑:“你怕那些抱腿蹲地、双手缩袖、疑似乞丐的样子兵?”
李鸿基仍旧踌躇:“样子兵也能挥拳头,何况他们人多啊。”
郑义指了指李鸿基腰间手铳:“我们举义旗是靠火铳杀敌而不是靠拳头打架,你骑着战马射击,即使斗不过官兵还能跑不了?”
李鸿基仰起头:“俺自小马背上长大,跑自是能跑,可兄弟们……”
郑义摇手拒绝李鸿基:“没有可是,真若事态不及就撒粮食扰乱城门,时间足够大伙逃亡山沟。”
李鸿基舍不得撒粮食:“好多米呢!”
郑义拍拍李鸿基肩膀说:“我有足够粮食货源,缺的只是黄金白银,只要弄来黄金白银我就能变出粮食。”
李鸿基劝不动郑义,性格又不愿怯懦逃走,只好咬紧牙关勉强镇静聚拢青壮搬粮推车,将一袋袋米谷运往银川驿站。
明帝国制度,驿站只设一官吏,名曰驿丞。可由于业务繁琐,挂名驿站的役夫数不胜数,据李鸿基介绍,小小银川驿站除了驿丞正官吏,还有马夫、驴夫、步夫、馆夫、库夫、斗级、房夫、厨夫等等近百十号人。万历初年张居正一条鞭改革之前,驿站役夫为民间摊派,驿站各等花费全靠役夫承担,一旦选入驿站就要破家亡户,乃是令小儿止哭般的蛇窟存在。张居正一条鞭改革之后,强行敛派改为纳银代役,民众多缴一项驿税,税银移送驿站再由驿站向民间聘请役夫,原来的破家亡户的苦役不知不觉间变成油水小吏。
李鸿基又说,驿站最苦只有马夫、驴夫、步夫,所谓步夫就是靠两条腿往来,驴夫靠驴往来,马夫靠马匹往来。驿站最苦为走夫,走夫最苦为马夫,步夫、驴夫犹可走慢些少奔波几次,而马夫常常运送紧急军令文书,稍有怠慢就被上官鞭打乃至棒杀。马夫的活计最累,没有多少人愿意干,所以才能轮到李鸿基这位贫贱出身的放羊娃。有弊也有利,马夫的活计虽苦,可因为时常急送文书,所以与驿丞以及军官、文官接触频繁,李鸿基见识越来越广不说,亦能因常见高官而被小民小吏尊敬。
说起驿站,李鸿基不免牢骚起来:“京城里皇帝说官府缺钱要裁减驿站,可朝廷驿站目的难道不是送传文书信令?郑先生你瞧银川驿站,裁了马夫,裁了驴夫,偏偏不裁房夫、厨夫之流,甚至前月又多聘一名厨夫,官府真的缺钱?”
郑义愣了愣:“只裁马夫、驴夫?”
李鸿基叹口气说:“是啊,不裁厨夫等冗役冗夫,偏偏裁了俺们干实活的。”
驿站裁了马夫还要它作甚,郑义不禁感到牙疼。郑义继而回忆起后世小区里笑话,说市里某科室精简人事,竟然把唯一技术员给裁了,古今官场的事儿还真是异工同曲,外人只能无奈感慨:官僚的思维你不懂。
郑义随口追问李鸿基一句:“为什么?”
不意李鸿基竟然一一道出黑幕:“钱呗!郑先生你可晓得,驿站帐薄上养一匹马多少钱?乖乖,一匹马一年耗银五百两,俺被驿站清退前,怎么也没有想到坐下那匹瘦嘎嘎不敢让它快跑的老马竟然如此值钱!俺辛辛苦苦整年奔波,每年帐薄薪俸十三两银,等拿到手时更是只有五六千文,一匹马顶俺一百个。”
郑义唯能对明末官僚无语凝咽:“听高立功说,驿站赖你骑死三匹驿马,岂不逼你赔一千五百两银?”
李鸿基哂笑摇头:“莫说俺家一贫如洗,驿站、县城的官儿哪敢让草民晓得一匹马五百两银。驿丞对驿站说是俺骑死三匹马要赔三十两银,而其实早一天夜里却要俺画押作证驿马是病死的,为了堵住的俺的嘴,驿站更以薪俸欠账为由承诺给俺十两银。艾家大老爷之所以逼俺还账,还不就是暗中晓得驿站给俺十两银,可艾家大老爷哪知驿站何等黑心,十两银压根就没落到俺手上。”
郑义眨了眨眼:“驿站反悔,不怕你说出去?”
李鸿基苦笑:“这些唠叨俺也就是和郑先生说说。真若揭开了,莫说朋友信不信一匹马五百两银的无耻,驿站势必拿着死马说事逼俺还三十两银。十两银拿不到就算了,真要俺砸铁卖锅凑三十两银那才真要人命。”
郑义懂了李鸿基的沉默:天下如果没有说理处,有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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