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幽冀燕云:责杖三十
艾万年想反驳却不知如何反驳,最终慢慢低下头颅。
李卑的解释,是一种无法指责的现实沉重。
仰天闭目一刻钟,艾万年咬紧牙关答复:“且等三日。”
李卑没有说话,拍拍艾万年肩膀,然后踉跄离去。
……
三日三夜,艾万年辞别李卑之后,只喝水不吃饭苦苦熬了三日三夜。
人是铁饭是钢,艾万年饿了三日顿时形容枯槁,仿佛患了等死重病。拒绝亲兵苦劝,艾万年自木床颤悠悠勉强爬起,干哑说:“带我去见总督。”
亲兵皆知艾万年绝食目的,一边噙着泪花啼声感动,一边听令搀扶着艾万年请见两省总督朱大典。
晨间凉风轻拂,毛孔迟迟感受到秋寒侵袭,艾万年不禁打了冷颤,原来已是寒露霜降时。饥饿三日的虚弱身骨无法消受初秋清寒,艾万年裹了裹衣袍,忽而思维发散想起了妖贼,貌似妖贼头目之一的李鸿基,叛乱之前也曾因拒还欠粮被他家家仆械锁饿了三日。闭目感受空虚腹胃的不适以及虚弱四肢的无力,艾万年忽然有一点点理解妖贼:“原来饿着等死是这般滋味,如果我是李鸿基,怕也……不,我艾万年岂会失败到欠债不还!我若是李鸿基,怎么也能养活一家老小,最不济投军也能借战功混出模样。贼就是贼,不肯努力拼搏上游,最后落的一贫如洗,又能怨谁?绝不许这等好吃懒做货色执掌九州权柄。”
想到这里,艾万年心底涌出一股力量,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
乘马走半个时辰,艾万年来到两省总督朱大典广宗县内驻邸。
得到面见许可,艾万年推开搀扶他的亲兵,摇摇晃晃跟随朱大典家仆走入府内。阳光斜照别院,朱大典闭目倚躺木椅,左手握着一卷纸书压在心口,似疲劳熟睡又似享受秋日闲寐。望见朱大典身影,艾万年心神莫名激动起来,不等朱大典家仆小心唤醒朱大典就疾步甩开家仆,直驱朱大典木椅三步之前,嘶哑声音跪叩:“末将参见军门。”
左手纸书转右手,朱大典捏揉眉额,缓缓坐直上身:“起来吧。”
艾万年非但没有站起,反而以额触地,恭谨拜伏:“太平道狂贼即将北攻,恳请军门补发军粮,鼓舞士卒逆击妖贼锋锐。”
朱大典右手纸书转左手,悠长声调缓声说:“江南秋粮即将海运北方,等些时日就补发尔等军粮,还有何事禀报?”
艾万年不吃朱大典的缓兵之计,追逼说:“妖贼前锋已渡黄河,集兵封丘、开州之间,十日即可兵临广宗郊野。役兵久饿多病,战兵亦食不果腹,如何抵挡妖贼洪流?如果江南秋粮可期,请恕末将冒死谏言,大兵当暂撤济南府……”
朱大典猛地睁大双眼,咆哮截断艾万年谏言:“大胆。本官方略,也是尔等蛮将敢质疑的?”
艾万年尤不屈服,争辩说:“手脚无力、头昏眼花之兵,怎敌妖贼侵袭?与其战则必败……”
朱大典却不愿听艾万年辩解,粗暴咆哮:“未战先怯,乃欲复逃乎?左右来人,将此懦夫拿下,重打三十大板。”
不等艾万年喊冤,侍立院落护卫朱大典的军卒蜂拥齐上,熟练锁住艾万年四肢咽喉,将艾万年拖出院落。可怜艾万年饥饿三日,哪里有丝毫反抗力气。艾万年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得,心中又急又恼,忽的陷入晕厥昏迷。护卫拖着艾万年走数十步,迟迟发现艾万年身体极其虚弱,是真昏迷不是假昏迷,彼此面面相觑:“怎么办?”
一护卫想了想说:“军门治军严谨,既发军令,不容更改。你们将他救醒带至惩戒处且不打板子,我回去请示军门裁断。”
耳听护卫艾万年虚弱昏迷,朱大典恍然喟叹:“哎,是真心谏言,否然也不会因为本官骂他怯战,就气急攻心。”
护卫回禀的简单,只说艾万年昏迷又身体虚弱,并不知艾万年绝食三日的内情。朱大典误以为艾万年抱病谏言又因为性情耿直恼怒昏迷,想了想,吩咐说:“板子不能不打,打轻点,莫伤了筋骨。且传我军令,令他为先锋杀贼自效,若能有所建功,本官再出面替他洗涮污名。”
护卫得令而去。
朱大典目送护卫背影消逝,自言自语说:“吾熟读兵书,岂不知军马未动,粮草先行?奈何人力有时尽,粮食没有就是没有。若和艾万年吵闹起来,令一群武夫晓得大兵已经彻底断粮,他们怎肯再乖乖抵御妖贼!哎,能熬一日算一日吧!好在妖贼终于按捺不住率兵攻来,想来也到了弹尽粮绝之刻……赌吧,看谁先撑不下去。”
朱大典躺回木椅闭目养神。
因为焦心未来战事,朱大典已经失眠半月。
朱大典低声喃语,落寞自嘲:“兵将骂我无粮,朝臣骂我贪鄙,天子骂我无能,我一番辛苦到底图什么?因为需要筹集军费,乡绅骂我括取财贿、贪横如虎如鹰;因为需要筹集军粮,百姓骂我猪瘟破家,凶恶甚于流贼;今日因为需要稳定军心,又把真心谏言艾万年拖出门外打板子。我若能名留史书,怕是将与魏忠贤齐名……可若不这般行事,怎么督抚这群武夫对战妖贼?不做不错,想不做错事最好办法是不做事,可……”
自嘲到这里,朱大典忽而睁开双眼,似坚定信念又似自我催眠:“呵,声名狼藉又有何惧,我朱大典问心无愧!”
……
广宗城西,漳水河与洚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