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贵妃那一副原出自别肠的涕泪,确也流泻了伤时感逝的真情,越发感动了心肠最软的皇后。

“皇后您想,”熹贵妃哭着又说,“万一皇上有个什么的,阿哥才六岁,大权又落在别人手里,还有咱们孤儿寡妇过的日子吗?”

那哽咽凄厉的声音,完全控制了皇后的情绪,特别是最后的一句话,使得皇后震动了。

她想起跟胤禛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客客气气地,从容坐谈,胤禛常拿

“纲鉴”上的故事讲给她听,久而久之,历代兴亡得失,大致了然于胸,奸臣专权,欺侮孤儿寡妇,篡弑自代的往事,也略略知道几件。要说隆科多是奸

臣,这话不免过分,但他的跋扈是人人共见的,眼前不过跟熹贵妃作对,在自己面前,还持着对皇后应尽的礼节,然而此又安知不是看胤禛的面子?这

样想着,惊出一身冷汗,万料不到自己也会有一天,面临这“孤儿寡妇”受制于人的威胁!

于是,皇后顺手拿起谦妃的那一方手绢,拭一拭眼泪、擤一擤鼻子,沉声叫着熹贵妃的小名说:“熹儿!你快别哭!咱们好好商量商量。”说着,

她从炕上下来,顺手扶起熹贵妃。

熹贵妃还在抽噎着,但终于收拾涕泪,跟着皇后一起走入后房套间。那是整个寝宫中最隐秘的所在,原是皇后贴身心腹宫女绵嬛的住处,两人就

并肩坐在绵嬛床上密谈。

“你看胤禛的病,到底怎么样了呢?”皇后紧锁着眉问。熹贵妃想了想,以断然决然的语气答道:“非要回銮以后,才能大好!”

“怎么呢?”

“哼!”熹贵妃微微冷笑,“太医的脉案上,不是一再写着‘清心寡欲’?在这儿,有隆科多他们三个,变着方儿给皇上找乐子,‘心’还‘清’得下来

吗?听说,皇上还嫌谦妃太老实,他们还替皇上在外面找了个什么曹寡妇,但凡身子硬朗一点儿,就说要去行围打猎,我看哪,鹿啊、兔啊的没有打着,

倒快叫狐狸精给迷住了!”

对于熹贵妃以尖酸的口吻,尽情讽刺胤禛,皇后颇不以为然,但是,她说的话,却是深中胤禛的病根。鄂尔泰和李荣保,是两个毫无用处的人,唯一

的本事,就是引导胤禛讲究声色,若有所谓曹寡妇,必是此两人玩出来的花样。

因此,连忠厚的皇后,也忍不住切齿骂道:“鄂尔泰、李荣保这两个,真不是东西!”

熹贵妃立刻接口:“没有隆科多在背后出主意,他们也不敢这么大胆。”

“唉!”皇后叹口气,“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回銮的话,眼前提都甭提!”

“那就只有想法子让皇上‘清心寡欲’吧!”

“对了!只有这个办法。”皇后停了一下又说,“除了谦妃以外,我不知道这一晌常伺候皇上的,还有谁。”

“这好办,叫拿敬事房的日记档来一查,就全都明白了!”

“嗯!”皇后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到得窗前,喊一声:

“来人!”宫女绵嬛,应声而至。皇后吩咐传敬事房首领太监陈胜文,随带日记

档呈阅。于是宫女传太监,太监传敬事房,约莫两刻钟的功夫,行宫中太监的头脑陈胜文,带着三大本从本年正月初一开始记载的日记档来见皇后。

敬事房专司“遵奉上谕办理宫内一切事务”,那日记档就是胤禛退入后

宫以后的起居注,寝兴饮食,记得一事不遗。皇后取档在手,从后翻起,前一页记的是昨天的一切,一日之间,谦妃就被召了两次,下午在东暖阁伺候,

晚上在御书房伺候笔墨,然后记的是:“戌初二刻万岁爷回寝宫,谦妃随侍。”再往前看,触目皆是谦妃的名字,偶尔也有祺嫔、婉嫔等人被召幸的记载,

但比起谦妃的雨露之恩来,那就微不足道了。

皇后很沉着,看完了日记档,不提谦妃,只问陈胜文:

“今日皇上怎么啦?要紧不要紧?”陈胜文知道问的是什么,跪在地下奏答:“今儿辰初一刻请驾,喝了鹿

血,说是胸口不舒服,想吐,小太监金环伺候唾盂,皇上吐了两口血。要紧不要紧,奴才不敢说!”

“那么,吐的到底是什么血呢?”

“说不定是鹿血。”熹贵妃插进来追问:“到底是什么血?”

她的声音极坚决,很清楚地表示了非问明白不可的意思。宫中太监都怕这位熹贵妃,陈胜文是太监头脑,碰的钉子最多,所以这时一听她的语气,

心里发慌,结结巴巴地答道:“回熹贵妃的话,奴才实在不知道皇上吐的是皇上自己的血还是畜生的血?”

话一出口,陈胜文才发觉自己语无伦次,怎么把“皇上的血”与“畜生的血”连在一起来说呢?熹贵妃只要挑一挑眼,虽不致脑袋搬家,一顿好

打,充军到奉天是逃不了的。正自己吓自己,几乎发抖的当儿,幸好皇后把话岔了开去。

皇后问的是,“可曾召太医?”陈胜文赶紧回奏:“这会儿太医正在东暖阁请脉。”

“咱们看看去!”皇后向熹贵妃说。到了东暖阁,在重帷之后,悄悄窥看,只见皇帝躺在软靠椅上,正伸

出一只手来,让跪着的太医诊脉。这人头戴暗蓝顶子,是恩赏四品京堂衔的太医院院使徐大业。只看他直

挺挺地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一脸的肃穆诚敬,但额上见汗,搭在皇帝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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