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老汉长歇一口气,舒展几下身子,跟着对旁边小面摊的油老汉吆道:“唉,先来碗没腥的;压压肠,多点油汤。”油老汉真的姓油,他亦满面油光。
那油老汉似乎没有听见,兀自转过身去。
米老汉是油老汉的老面客;见状,顿是感觉奇怪。
米老汉一脸莫名,加码吆声,道:“唉!你是聋了,还是哑了;难道是老糊涂了?我在叫你,你没听见!”他损人那句像是在问,但他真问那句又像是在骂。
只见油老汉转过身来,板着脸;‘砰’的将一碗牛汤面摆在桌上。眼皮往上一睥,自便又转了回去。
米老汉心中一顿,脸色更奇怪了,暗道:“这老油今天是怎么了?竟发得这么大脾气……”他边想,边抬起那碗面……边坐到一边,吃了上来。边吃边还私道:“也不放点葱沫,真是小气。”
忽的,米老汉眼睛一亮,筷头一停;抬头对油老汉说道:“一会儿,把米换了好价,一并给你算上!不差你的。”那‘一起’显是连上次欠下的面钱,也一起算上了。
米老汉酸着个脸,也无再多话茬。
那米老汉几个嘴口功夫,便把一碗热面捞了个光;正滋滋喝着汤汁的时候,只见他忽的左手在桌子上一拍;右手中的那只青花瓷碗像是给这一拍吓到,自己跳了起来,将碗中纯白的汤汁,金光油闪的洒了一桌、一地;米老汉已顾不得那碗,自将站起,用拍桌子的手,一指,吆道:“什贼?敢偷我米。”只见那指头所指的方向,正是他那白晃晃的二担大米。
二担大米后方,有一只细手,借着那粗壮的黑青树干,伸将出来;握着一根青竹长棍。担子中的白米,给那青棍一撮,从青筒这段‘嗵嗵嗖嗖’地唆入青筒另端,那早已准备好的黑布袋中。那不愿被撮走的大米,自己又‘嘶嘶嗦嗦’的唆撒在了地上。只见那手前后、上下摇摆,却始终看不见树后主人是谁。
这便忽的,米老汉一拍一喝;那只手骇的连忙将手中的青棍一竖、一抖,又连忙将青棍放开;只见那灰黑布角,嗖的一缩,消失在,那嘀哩丁零洒落的米光当中。空中悬下的那节青竹长棍,在地上前踮后跳,终不动了。米老汉忙将指手放下,起身便追;只见那只骇碗在桌上打了个转转,嗖地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米老汉虽听见一声碎响,但已顾不得回头,直往青树后方向巷道追去……
曲细的巷道,除了零星打开的窗户和那数不清的岔道路口,什么也不见;可在米老汉眼中,这巷道犹如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阴间辅道,只随便拐个弯,就能到那地狱。米老汉后背一寒,停将下来,没想追了。
米老汉兀自回到米担旁,弓下腰,捧手撮捡那些掉在地上的散米,他心自黯道:“只定是那疾病鬼!上次他便躲在树上,用长勺来偷米;要不是赖在树上不肯下来,早给我逮住……只可惜,又让他跑了……”米老汉长叹了口气,刚要起担挑米;面摊油老汉,踱步过来,手里拎着一对半碗,对米老汉道:“这便怎算?”
米老汉像是给阴差擒住,他眼睛一斜,丧气道:“一便算,一便算。”
油老汉撂下两片碎碗,嘬着嘴,兀自转身走了。
猪肉摊旁边,菜摊上的一颗‘胖白菜’,黑、圆、油、亮的一副胖脸,斜着一对尖溜眼,对着猪肉摊的屠老三道:“那米老汉肯定是沾了那鬼疾的晦气,指不定哪天就得病死了!”那声音就像拧大把的白菜,一般撕裂。那屠老三比她更黑、更圆、更油、更亮,一脸非标,绝技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身上那屯了好几年的半吨肥肉,兀自发着油光;整体一看又像是地狱的判官,他一手抓着屠刀,浅声私道:“那白毛崽,就该将他抓来,按在这黑砧板上……”‘剁’!他手起刀落,将那硕大的猪头一刀砍了下来。‘胖白菜’似乎没有听到屠老三来自地狱的声音;自己接着道:“唉,你可离他远点,要是连你也沾上……”只听见‘剁’的又一声,那屠刀的刀光一闪,将那残猪的一节前腿,给卸了下来。
那棵白菜哪还敢再出半声;她往后退几步,蹲回了白菜堆里。
胖白菜身后丝布行的李老妇,嘴唇染得发紫,喷喷道:“可不是呦!都不知赶了多少回了,就是不肯走,真是瘟疫一样,谁染上谁倒霉。”
胖白菜终于还是回过头,插道:“说得对,他就是瘟疫!”
少年疾恨不得镇上所有人都得了瘟疫死掉。他跑了一阵,瞧得米老汉不肯追来,便停了下来;随便找了一地,一台阶,坐了下来;多摸着,从脏兮兮的衣怀里掏出一个黄色面饼,啃嚼起来。想必是刚才,在逃跑的时候顺的。但黄饼无馅,甚是难以下咽。
那黄饼的咬线还没下到一半。只听见身后有一怪声娘道:“啊呀呀!啊呀呀!哪里来的臭头苍蝇,讨门鬼儿;赶紧离我的茶簸远点儿,可别弄臭了我上好的茶叶。”只怕是‘幸良茶社’的叶掌柜。
听得这怪声,少年疾顿时跳将起来;像是从满地鼠疫的黑沼地跳了起来。
叶掌柜连忙探身出来,紧皱眉头,开口便撵。见他一手掐着鼻子,另一手来回挥舞,挥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