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堪堪仰起身来,面前忽地寒光一闪,已有利刃袭来。我不假思索屈臂撞他持利刃的手臂,格住这一刀,随即顺势旋身出拳,将一套万象无极拳绵绵不绝地打了出来。
蓝衣人左手持羊角匕首,右手使掌,招式狠辣,绝不留情,转眼间便过了五十多招,我虽在招式上占了优势,毕竟以空手对利刃,若想结果他,少说也要在三百招开外。
这场打斗极耗内力,但我若弃战,展开轻功遁逃,稍候定会被骑兵追上,只能凝神静气寻他破绽以求一击必中。
又过几十招,耳中逐渐响起如雷的马蹄声,偷眼看时,大批追兵已然赶至,眼见蓝衣人与我激斗正酣,遂远远止步观看。军中一人高喊道:“庞先生,何必费力与林贼缠斗?快快回转,本将这便将他射成筛子!”
我在心中冷笑一声,他哪里知晓,此时蓝衣人与我相缠甚紧,莫说撤走,便是稍一恍神,也会立时中招受伤。斗到此时,我与他两人都已心知肚明,他非我敌手,除非我主动撤走,否则再过两百招,他定会死于我手。
但他甚是强悍,眼神中毫无惧意,招式不见紊乱,竟甚有武学大家风度。我也不禁心中暗赞一声,只可惜与他是敌非友。
又过百来招,蓝衣人内力逐渐不支,招架之间捉襟见肘。我低声道:“先生一身本事,何必替霍贼卖命?何况霍贼已然毙命,你若此时降我,替我诓来两匹快马,我便饶你不杀。”
蓝衣人只充耳不闻,手中招式不停,我此时已与他斗到接近四百来招,自觉内力也是逐渐不支,明知杀了他之后,恐怕已对付不了他身后的敌兵,却也是无法可想,只能行得一步是一步。
再过得几招,蓝衣人大汗淋漓,下手越来越缓,终于露出空门,我看得真切,猱身扑进,一肘直击他心口,左手拳打上他下颚。骨裂声中,蓝衣人往后便倒。
与此同时,那将官一声令下,箭矢顿如飞蝗射至,我手中已无兵刃招架,只得抓起地上蓝衣人舞作一团,权且遮挡,一瞬之间,蓝衣人身上密密麻麻,也不知插了多少支箭,眼见再无可能生还。
过得片刻,眼见追兵已无箭可放,我弃了蓝衣人尸首,疾步冲向追兵,决意擒贼先勤王,拿下那为首的红袍将,何愁敌兵不退?
敌兵大为惊惶,却乱中有序,四面围堵,那红袍将也急忙后退。我抢过一杆长枪,四面挑杀,只觉双臂酸软,长枪越来越是沉重。
但我心知此时唯有向前杀去,拿住那红袍将才有生路,若是转身逃跑,必死无疑,于是咬紧了牙,只是拼杀。
又过一刻,只杀得双眼模糊,已不知汗透了几重衣,料想今日定要葬身于此时,忽听得鸣金之声响起,众敌兵大喊:“撤兵!撤兵!”不再有人围攻我,我乘此间隙擦汗看时,只见众敌兵拥着那红袍将逐渐退去。
我站在原地,不敢擅动,自觉连双腿都已在猛烈颤动。眼见敌兵越退越远,终于消失在官道尽头。
想不到强弩之末的林睿意竟还能吓退千人,我虽快要倒下,却仍几乎要笑出声来。
略喘过几口气,我不敢在原地停留,强拖着长枪慢慢行进。
十二丈宽的秦直道,乱风卷处,烟尘袅袅,苍茫不见前路。我竭力踉跄前行,双手虎口都已崩裂,仍未愈合,偶有鲜血滴落下来,如朵朵轻烟做的红花坠入黄尘,拖地银枪一路划出蜿蜒磨痕,便如我这几年来的曲折轨迹。
眼皮与双腿一分分沉重,面前的大道逐渐摇晃起来,我勉力以银枪支撑,不让自己跪倒。远远地,看不清是一只还是两只长角山羊拉着一辆车慢慢踱来。
羊车似已到我跟前,我却已睁不开眼睛,忽然不愿再勉强挣扎,放开银枪,整个人倒了下去。
不知何时,也不知何地,只隐隐觉得有一只手托起我的下颌,喂我喝水。迷迷糊糊中,我勉强睁眼,似乎看见一个女子带着善意微笑的脸。她的手忽然一颤,皮囊中的水洒在了我的胸前。
自喉咙而下的凉意使我逐渐清醒过来,我睁大双眼,努力看时,只见面前是一个双目微陷的美貌女子,却看不出年纪。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见我渐渐清醒,便欢欣笑道:“昔日韩非子说,本质好看之物,根本不需要修饰装点,但凡需要修饰才令人觉得美的,其实本质上根本就不美。”
这句话说得虽然流畅,发音却有些古怪,仿佛是个甫入中原的胡人所说,我稍稍吃了一惊。
还未答话,她已满面赞赏之色接道:“见到你,我才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我有些窘迫,只是道谢道:“多谢娘子搭救,在下林睿意,愿请教娘子尊姓高名?”
美貌女子毫不扭捏道:“我姓秦,名护梦。”
我道:“秦娘子似非中原人氏?”
秦护梦道:“西方大洋有岛,岛上有国,名‘无梦’,我便是来自无梦国。”
来自无梦国,她却名叫“护梦”?眼下情形奇诡如梦,我不禁环顾自己身处的车厢,无法分辨自己是否仍在昏迷之中,这无梦国种种是否只是我的迷梦。
我正要开口,她又接道:“你脱力了,需要好好睡一觉。”忽然出指向我睡穴点来。我刚刚被她救下,此时不便躲避拂逆,只得任她点中,随即陷入昏睡中。
一种奇怪却悦耳的金铁撞击声传来,我在这声音中逐渐醒来。翻身下塌,仿佛有金闪闪的莫名物事在窗上晃荡轻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