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蝉鸣无力,只余落叶沙沙。
秋风呼啸着,似是有细雨飘洒。长安城中依旧是夜景繁华,叫卖声不绝,街边馄饨摊溢来雾烟丝丝入鼻阵阵清香,让人忍不住驻步舀上一碗半碟鲜馄饨。
京城北街当属永安侯府邸,远望过去,今夜大红灯笼高挂,门口马车一辆并一辆,净是达官显贵之人。
府内声乐环耳,一片觥筹交错,是在庆贺世子顾沆之的嫡子将足满月。看着侧坐身旁妻子的娴静面容,顾沆之似乎是失了神,仿佛见到幼时沈亦欢的样子,这小可人见状轻拍丈夫,他这才回了魂,接过襁褓中的幼子满面欢喜。
新月隐入云层,夜色黯然。凉州城黑着看比长安城冷,甘陇首富裴府中寂静无声,内宅西角隐约有木门在吱呀晃动。
“少夫人,就寝吧。”这有一位年龄稍长的嬷嬷言语恭敬,定睛一看,她倒轻抬下颚,蔑视地眯向草垛上那具蜷缩在一起的干枯身体。
被称为少夫人的沈亦欢轻哼一声,眉头紧促十分不适的样子,微微扯动下唇尽是哀求道:“赵嬷嬷,我身体不适,去…去找大夫吧……”
赵嬷嬷蹲了下来,笑意盈盈道:“少夫人入了我裴府两年无所出,少爷在外跑商,夫人您却给少爷带上硕大一顶绿帽,裴府又岂能容你?”顿了身便起步向门外,啐上一口道,“夫人?我呸。”
沈亦欢,有口难辩。自上月初二那天午休醒后,床上凭空多出一个小厮被老夫人“捉奸在床”,她便被扔至这柴屋里不闻不问,每日除了两个馒头外再无它食,几个嬷嬷更是欺人太甚。此刻自己浑身滚烫脑袋愈觉昏沉,便知命不久矣。此时,她脑海中满是顾沆之的神色与他幼时的誓言:
“阿欢,你是我此生挚爱。”
“阿欢,快快长大吧,嫁与我做永安候府的主母。”
“阿欢…阿欢…你永远是我心尖上的人。”
耳畔声声呼唤,早已使得沈亦欢泪流满面。胸口在剧烈浮动,陈年旧事一股脑涌入心头,被顾沆之欺骗到麻木的身心此刻有了色彩,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她猛然间睁开双眼却是荒芜一片,只叫了声:“顾沆之…地狱见!”便咽了气。
沈亦欢,死不瞑目。
这夜很快就过去了,裴府除了夜半卷席开门吱呀的声音外十份安宁。
东方泛起鱼肚白,朝阳如往常般升起。阳光透过枝桠照入窗棂,喜鹊喳喳地叫,听来略有些心烦。沈府汀兰阁中围坐着三四位太医,隔着蜻蜓戏莲屏风等待榻上姑娘醒来,檀木小几上搁置的一簇山茶散发出幽幽香气,夏日的清晨并没那么燥热,也未免响午时分暑气逼人,姜氏一早便吩咐下人开了冰库,将冰块置于屋内。
沈亦欢再睁眼时,是熟悉的闺房和母亲关切的眼神,不由惊出一丝愕然:“自己不是在凉州吗?怎的又回了长安?”母亲姜氏头上尚无银丝,面色还是红润。她想叫一声“母亲”,但喉咙沙哑无法出声,只好抬起手轻轻拭去母亲的眼泪,雪白的藕臂短短,是个软糯的玉人,亦欢竟不知是梦境还是虚幻。
一直守在窗前的姜氏见女儿醒来忙让婢女撤去屏风引太医入内,不住道:“我可怜的欢儿”
一番望闻问切后,胡须俱白年龄最长的许太医出言道:“沈夫人,令媛已无大碍,只是嗓音损伤严重需静养半月,老朽这便开一副方子,一日服用三次即可,莫要过分担心了。”
姜氏细心的为沈亦欢掖了被角起身与太医同出,去旁侧书房写下药方。云叶和云枝拧了帕子为沈亦欢匮面,她瞧这二人眼眶俱是泛红,想来是这两日哭的狠了。
沈亦欢脑袋虽然昏昏沉沉的,却想起似是十岁那年和长房三姐妹一同赏荷,却不小心跌落荷花池中昏迷了三日才醒。
亦欢抬手屏退了下人,云叶和云枝散开了珠帘在无外等候。此刻亦欢不知是庆幸还是愤恨,想起沈家长房那三位姐妹,不由得嗤笑。那日永安候携十五岁的顾沆之名为拜访,实则议亲,父亲沈崇铠特辟了静池前的阁楼供二人赏荷。亦欢是顾沆之看着长大的,没有那么多忌讳,父亲便将亦欢叫来让二人相见。亦欢十分喜欢堂姐沈亦善,便相邀同去静池,谁知长姐沈亦善带了沈嫣然和沈如蕴两个妹妹,亦欢当着顾沆之的面不好发作。四个姑娘不好一同在屋内,便去了池边赏荷,未曾想四人同行,唯亦欢落水。
想到这一场景,亦欢摇头又是笑了,嘴里喃喃道:“好个堂姐,好个如意郎。”
云叶撩起了珠帘,轻唤了声小姐方拉回了沈亦欢的思绪:“小姐,善小姐来了。”
沈亦善着了鹅黄色齐胸襦裙,衬的面庞柔和姣好,她只比亦欢大了三岁,尽管脸上还带着些许的婴儿肥,十三岁已是抽条长成了一派淑女的模样,眸如渊墨,仔细瞧着你是沉稳可依赖的真挚模样。
沈亦欢盯着她看了很久方才回神,亦善未曾恼怒却也没有唤她,由着亦欢看。
云枝端上一碗牛乳,亦善上前接过,搅了两下,将汤勺递至沈亦欢的嘴边:“你个小泼猴,素来不敢让你同池子太近的,没想到这次竟然疏漏了,听婶娘说你嗓子坏了,可安分两日吧;这几日汀兰阁中人来人往的,听说你今日方醒,我才敢来看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妹妹我母亲已经教训过了,你且安心养着。”
屋内都是亦善柔和的声音,俱是长姐风范。这次亦欢却没有接受她的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