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连一山,树木已稀少。山的悬崖石壁边坐落着一座座低矮的木板房,几家房顶炊烟缕缕升起。村口一条坑洼不平的泥巴路依傍着茂密的竹林延伸向山外。路的侧旁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水田,田里的禾苗正转青。禾田里的水溢出来顺着渠道缓缓地流至资江河。
资江河边,几块大石板搭建的简易渡船码头上,围聚着一群老老少少的村民。一张张皱巴巴的脸上挂满了焦虑和忧伤。
人群中,一**男孩卧搭在一条大水牛背上,一位老汉牵着水牛鼻慌慌张张急急忙忙地跑着圈。
一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半小时…
一小时…
老汉累得瘫坐在地上,大水牛也一口口地喘着粗气,卧搭着的**男孩从牛背上掉落下来。烈日当空,可这具**男孩的**慢慢变得冰冷。围观的村民开始落泪,泪水和汗水交聚洗透了一张张忧伤的脸庞,湿透了一件件粗布衫。
“多好的娃哇,养这么大,怎么说没就没了…”人群中一个哭泣的老妇人声音。
没了,就是失去了,就是死了。什么是死?死即生命终止,永久性地失去了生命特征。这个**男孩,在河里玩水被淹死了。而此时余下的只是那一具从水牛背上掉落的无任何生命迹象的冰冷冷的****。
我在这哀伤的人群中嬉闹,因为那时的我,别说知晓明白死亡,连死字都是头一回听说。与我一同的,是我右手拉着的七七。七七是我二爷爷的孙女,而这个被淹死的男孩是七七的亲哥哥。
死亡是残酷的。死的人,两手空空,一身轻松,拍拍屁股,走了;活着的人,却被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地割着心口的肉,流血负伤。
二奶奶要投资江河与孙子同死,奶奶上前拉扯。两人在浅滩边拉扯扭打,双双栽到了浅水中。这时,我和七七才若有其事地接连哇哇哭起来。那哭声,就像一道响亮的雷电,劈醒了我大脑的记忆神经结构组织。这一刻,我开始记事。
奶奶给六哥穿一身干净的衣裳,抱着六哥,放进一个几块薄木板钉制的匣子里。奶奶回过头示意二奶奶来匣子旁见亲孙子最后一眼。二奶奶坐在堂屋门槛上,并未挪动脚步。红肿的眼睛,目光呆滞,大口地吸着手里的长长的烟叼。仰着头想不让泪水流出来,可终究没能抵挡住心中的溃崩,泪水的泛滥。
最后一块木匣子盖板已被钉上。六哥被族里的两位爷爷抬出了家门…
接下来一段很长很长的日子里,奶奶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叼一长长的烟枪;二奶奶坐在她自家的门槛上,也叼一长长的烟枪。两根烟杆上都系着一。俩人坐着对望,中间隔一二十来米的院子。俩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并不拉话,只是各自抽各自的烟。抽着抽着,眼里都饱满了泪水。
一幕幕凄戚的画面,如今我仍然清晰记得。但那时的我并未能懂得它的伤痛。不知道死亡,又岂能懂得伤痛的来由。那时我有了记忆,却没领读记忆的能力。
在河边,我和七七一声声哭喊后,转过身来,便恢复了往常的快乐自在。在六哥的书本上涂涂画画,看着书本上各自的涂鸦,两人对视傻傻地笑;在院子里嬉闹追赶,交错在奶奶们坐在门槛对望的视线中。
俩人都天真的认为,六哥是在跟我们躲猫猫。到我们真找不到他的时候,他自己就会走出来,向我们得意地笑。
六哥是被终生囚禁了,出不来了。我们终究也没能找到他。
在一个火辣辣的午后,我和七七偷偷从家溜出来,手牵着手去学校接六哥,想要他饭后带我俩去放牛。
刚到教室门口,就被一个调皮捣蛋的同学挡在门外。
“你哥哥不在里面,你哥哥早就被水淹死了。”
“我哥哥在里面,我要进去叫我哥哥回家…”
七七边哭边往他撒开的两腿间钻,企图钻进教室去见我们许久未见的六哥。未料这调皮男孩顺势一屁股坐在七七的背上。
我用嘴咬他的手臂,被他猛地一下推到仰翻在地上。手掌擦破了皮,流了血。见势不妙,那同手撒腿跑掉了。
带着泪眼,我和七七进了教室,教室却真地空无一人。
站在教室里,我俩呜咽哭了。这次哭是那种带有伤心难过的哭。
当我再次去牵七七的手准备回家时,发现七七的手也破皮流血了,是被那同学的脚踩得。两只流着血的小手紧握在一起的时候,也第一次领受到了人生所谓的疼痛。
虽然不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但从这以后,每每有人问起六哥,我俩都会怯怯地回答一句:“死了。”
牛还在山坡上吃草,放牛的娃却不知哪儿去了。没有了六哥,牛也没能从这坡吃草吃到那坡了,被拴在树上,来回翻吃着树旁的草。我和七七也被拴在不远处的木桩上,看着牛吃草,望着奶奶在地里忙碌。
六哥的死,绷紧了村里一位位留守老人的神经。一个个留守老人,一群群留守儿童。儿童再也不能靠近资江河边半步,再也未能偷溜出老人的视线。不是被爷爷奶奶强撑着抱着,就是被爷爷奶奶死硬地用手紧紧地牵着。最无奈也最心痛的,就是被拴在田地里的木桩上,冲着田地里忙活的爷爷奶奶哭喊,累了,就绝望地试着解开手上系的套。
庄稼人,活着见田地长杂草,见田地不种荒废,他宁愿死去。但地里忙农活把孙子拴在田埂上,又实心难忍。村里有位爷爷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