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沐听见了父亲的怒吼,依然继续往前走,见到他母亲李氏慢慢站了起来,满脸担忧地看着他,他便停住了,很不情愿地转身回去捡起了残剑,努着嘴,双手向剑师一抱:“在下是输了!”
李仪月这才松了一口气。
朱翊钢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常沐去年有次没有练功偷跑出去玩,便被他一顿训斥,还罚了两天跪。她也曾劝过朱翊钢不要对孩子如此严苛,但他却说“慈母多败儿”,朱翊钢是一家之主,他才是这个家里的天!这次这孩子输了剑让他颜面无光也就罢了,但是还如此桀骜,还不知道要被怎样责罚。直到是郎心如铁,他对自己一直不冷不热,相敬如宾,对儿子一直像对待仇人,对女儿也是一贯地淡然……不,他不是心如铁,他是没有心,他的心或许都给了那个死了十七年的女人,她见过他在婉兮阁里对着那棵海棠树流泪,醉着酒对着那个女人的画像自言自语,只有那个时候,他的心才会跳动,她才觉得他是个活着的人……
“比武最忌分心走神,若是在战场上,你已经身首异处了。”朱翊钢作势让众人散了,又对常沐说道:“自己去祖宗牌位前罚跪两个时辰!”
朱翊钢起身离开,并没有回主屋,而是直接去了婉兮阁,赵全早已识趣地备好了香烛供果,今天是腊月初八,陆还真的忌日。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就那么恨我吗?!十七年了,你十七年来都没有给我托过梦。”这个中年男人突然间老了十岁。
画像上的人依然穿着他离府那天穿着的衣服,表情淡然地看着他,眉眼间有一丝媚态,一丝柔情,还有一丝哀怨。
“你不想在梦里见我就罢了。你知道吗,我们的女儿轩婉今天就十七岁了。我也找了她十七年了,钱塘、泰州、开封、洛阳……就差是掘地三尺。我连白氏夫妇的亲友都一一询问过了,可就是没了他们的踪影。好好的三个人怎么会就这么消失了?!”
多少次朱翊钢把自己灌醉,希望在醉梦中与她相见,可是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牵着另一个小小的背影,越走越远……他怕时间久了,他会老了,老得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便请画师画了这幅画像,如同失心疯一样经常对着它喃喃自语。
万历十九年元宵,大玲珑山集市。
元宵争看采莲船,宝马香车拾坠钿。
今天是元宵节,又叫上元节,是一年中乡里最隆重的节日。富户门在门前搭起彩楼,挂上彩灯,并且互相攀比谁家的灯多,穷人们也在门前挂起一两盏彩灯,是为赛灯节。这大玲珑山的集市,今年请了梨园戏班来唱戏,从正月十三一直唱到这正月十五。又有村民扮作戏曲中的人物,有扮鬼神鸟兽的,有扮平贵回窑的,有扮观音莲台的,还有用红布竹木扎成龙形,上面悬挂油灯多只,由各村力士擎举旋舞,配以鼓乐和狮子舞,比赛哪个村子的灯多,名曰赛龙灯。另有猜灯谜、点花灯的,加上各色杂耍艺人、小吃摊食,集市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柳承志此时独自站在人海中,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他摸了摸怀里用布包着的那只簪子,那是他腊八那天准备送给如意的生日礼物。官府规定非官宦皇族不能用宝石做首饰,他又觉得那些个金银俗气,便请工匠打了这只鎏金点翠梅簪,梅花一朵朵栩栩如生,花芯用了粉色的珍珠点缀。他想着虽然衣物首饰是俗物,但别人家的女子都有珠花戴,如意这样的年纪,平日只用个发巾把头发挽着,逢年过节也就插一支小小的银笄,也实在寒碜……
只因腊八那天母亲突然要他跟去施粥,脱不了身,这簪子便在身上揣了二十多天。今天他借口说要去给白先生拜年,吃了午饭便骑着马赶了四十里山路去了白家。谁知方氏说如意不在,和陈昱去集市看灯了,这女儿家就过年这几天可以独自出门,她竟然跟陈昱去了。
他赶到集市时,已经天黑了,元宵祝祭活动进行正酣。他便远远地在人海中看到了如意,穿着一件有些褪色的红棉袄,梳了个垂鬟分髾髻,头上还是那支银笄,她正站在猜灯谜的摊子前,和人说着什么。
“太阳落山,打一字。这个太简单了,不就是‘晒’字吗?”如意说着,摘了花灯递给摊主。
“你真是厉害,已经猜中三题了,我要赶紧追上才行。”
“陈昱哥哥,你可比不过我。”佳人对旁边的男子笑了笑,眉眼间尽是媚态和温柔。
陈昱……又是陈昱!柳承志捏着拳头,满眼都是怒火,嫉妒已经燃遍全身,快要把他焚烧殆尽。那笑容刺痛了他,她就永远不会对自己这么笑,她的温柔永远都不属于他!他现在只想让陈昱这厮从世上消失,再把这个见异思迁的女人抓到面前,捏着她的脖子问她到底要怎样。
柳承志压着火,隔着人海,一路跟着他们,见如意突然站住不动,年糕的摊子,对着陈昱莞尔一笑:“陈昱哥哥,我要那个。”
她竟然跟他撒娇!她胆敢跟他撒娇!
陈昱应声去了摊位前买年糕,只留了如意一个人在原地站着。柳承志满腔怒火,正想上去拉她,只听得有女人尖叫一声,顿时叫骂厮打声四起。
“快跑!秦村和陈村的人打起来了!”
只见人群骚动起来,四散奔逃,互相踩踏。
这秦村便是白家所在的村子,和陈村相邻,本是相安无事,各自太平度日。只因去年夏天大旱,两村因争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