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二人一路笑闹着出了漱雨苑,特意捡了清净小路向主院后花园穿去。
说起来,这安远侯府是在德宗在位的元平年间所建,依着从前王公贵族夫妻不同住的旧例,将府邸建成了偏苑绕主院的样式。彼时女子开科试尚不满三十年,即便是女皇德宗承袭大统,但朝堂内外对女官依旧是百般诟病,直至德宗元平年间枢密使廖文以己之智一举平了三州之乱而封相,世人这才对女子入仕有了些许改观。廖相的夫君便是这第一代的安远侯——褚耀,相传他本是三州之乱时的一州叛匪,因敬廖相之才、爱廖相其人,而归顺了大齐,二人成婚后住进这座安远侯府,并未用上那偏苑,是同住的主院,为的就是彰显夫妻“同位同心”。褚家这座府邸传到今天,虽历经数十次整修拓建,但主院一直被保护得极好。
主院没有“逐月”、“漱雨”这些雅称,更没有各偏苑中那些依着主人心意布置的各色花草,说是后花园,其实更像广场台子,园中只有一株参天樱树,树下至月门均是汉白玉石砖铺地,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褚家的孩子幼时都曾听长辈提起过这院子的来历。老人道,安远侯褚耀生性豪爽不羁,很喜欢提携后辈,廖相亦喜与同僚友人辩书论道,夫妻二人商议后便将主院的后花园整修成了现在的模样,当时朝内外的文人雅士均会来此吟诗做赋,武将豪侠亦会来此舞剑助兴,最热闹的时候就连德宗也会着私服拎上三五坛好酒,到这来好好与廖相辩上一两句家国大事、古书经文。
可自德宗逝世后,廖相没了君也没了友,再也寻不到当年的fēng_liú情愫,索性就此辞了朝堂、永远地关了后园。
数十年来,这园子鲜少启用过,最多也是只是在褚赟祖父那一代短暂地用做了夏日宴宾客的场所,到了褚赟这一代已是与先祖血缘稀薄,自然不讲求什么避讳,这块平整地方便成了褚家几个毛孩子儿时用来玩耍的“圣地”。
三年前褚赟与孙氏在从越州回昌都的归途中殒命,褚阅承袭了爵位之后便依着旧例便搬到了主院,在这里住了小三年。虽说她私心上更喜欢从小住到大的闻涛苑,但此刻见了满眼的熟悉景色,心中也不免生了些别样思绪。
但是很快的,她便被褚行这个小人精缠得无暇多想。
“阿姐,阿姐,你不要向树上踢,万一踢上去了怎么办?”
怎么办?
当然是爬上树拿下来啊。
心里虽是这样想着,但这些话褚阅到底是没能说出口,毕竟她现下是温婉娇软的褚姵,而不是那个即便把安远侯府点着了也没人敢劝半句的褚阅。
“行儿说的是,”褚阅没有责备褚行语气中的不满,反倒好脾气地颔首笑了笑,“阿姐对鞠球知之甚少,败了你的兴。”
见阿姐对自己温柔地笑着,褚行反倒羞赧了起来。
“才不会呢,鞠球好不好玩本来就不重要,有阿姐在就足够了。”
褚阅听了这句话愣了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去回他。
自小到大,她还从未与哪个兄弟姊妹这般交心过,莫说是兄弟姊妹,就连自小跟在她身边的几个小丫鬟都不曾得她半点亲近,以至于她在附了褚姵的壳子、再醒来时听说原本在闻涛苑伺候的海棠石榴她们,已经被褚言遣出府去后,并没有什么半点伤感。
所以,她在面对褚行的“童言稚语”时总会很是无措。
“······行儿开心就好,”褚阅抿起嘴角强笑了笑,立刻便挑开了话头,“现下大概已是未时半刻了,行儿可口渴?要阿姐去唤樱草她们么?”
“不要,”褚行抱着鞠球怏怏地坐到了那颗樱树底下,摇摇头,“好容易和阿姐两个人出来,若是教樱草她们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念叨呢。”
“念叨?念叨什么?”
褚阅撩起裙摆半蹲在他眼前,忽的就沉了脸色,“行儿,你今日莫不是骗了先生,逃了学啊。”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褚行也不管会不会污了衣裳,忙蹭着树干坐直了身子,连连摆手解释道,“先生说今日家中有事,下午的课放休,说完就出了府。”
“出府?”褚阅心底狐疑道,府中请的先生虽不是什么名士高人,但好歹也是正经国子监出身的学生,即便是要休课,也会提早同褚言并赵氏请示过,怎么会就这么出府了呢。
“可能是什么急事吧。”褚行歪着头想了想,显是没有多想。
昌都的夏日本就闷热,褚阅同褚行闹了大半个时辰,早已热得上气不接下气,此刻忽地听闻了这先生无端讨假,却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或许是她过于疑神疑鬼,但现在的褚家可却是“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害死她的安神茶也好,韩振在灵前那声莫名的冷笑也好,时至今日,即便她想过悠闲日子,也不能任由身边风云变幻而不自知。
更何况——
忽地,褚阅打了个冷颤。
明明是在盛夏七月的日子里,她还是没来由的忽地脊背发凉,仿佛身后的大樱树上有只吐着信子的毒蛇正在对自己虎视眈眈,随时都想将她吞吃入腹。
骤然僵住了身子,褚阅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脖颈。
这种似曾相识的压迫感,令她不禁想起那日在自己的灵前,对着牌位冷笑的韩振。
韩振······
许久没有听到姐姐搭腔的褚行,抱着鞠球一抬眼,见姐姐傻呆呆地怔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