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言立于台上,灯光半明半暗之处,面向繁复的室内布景。他身上的旗袍同样富贵,只不像严墨那样凹凸有致,有些臃肿地裹在身上,假发挽在脑后。站在悠哈面前,女装也不显得多么突兀,反倒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力量。
都说疯子的力气是很大的。男人身上的气场对于繁漪这个可怜却又狠心的角色正好相应。如果他演鲁侍萍,必不能演出那种爱恨交织的柔韧。
刘言认真的表演在评委眼中不过是微微地赞许,看在悠哈眼里却是惊讶了。要知道,他坚持选这个角色不过是因为任性,并没有想到表演的后果,直觉要选,却终究选对了。他和鲁侍萍交流时自然地高出了一节,与悠哈的对手戏更是分毫不让。悠哈的好是经过专业培训与多年舞台经验,学院派的刘言没有这些,纯粹是将自己代入人物,到了关键时刻还能超常发挥。
对这出收录在高中语文课本里的戏剧,钟一鸣十分熟悉。刘言戏份结束后,是周朴园认出侍萍的一段。那女人不卑不亢,却终究忍不住感慨万千。在他认出她的一刻,自嘲地笑了一声:“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钟一鸣心中的波动几乎不亚于剧中人惊讶的神情。台上悠哈向后半步,挪开视线,去看桌上那张老照片。与此同时,钟一鸣不禁看向肖本。后者正巧回望过来。隔着一个席位,两人的目光霎时间交汇了。
“你找侍萍么?侍萍在这儿。”女人的容颜已不如当年相片上的样子,台上悲凉又可笑的戏继续演着。台下,钟一鸣不知道他在肖本眼中看到了什么,慌忙回头,看向舞台。眼眶不知不觉湿了。好像做了一个大梦,有人借着他的眼哭。头脑里白茫茫地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心疼。好像刚才肖本夹着自己脸的手指夹在了心上。
可笑与可悲原来只有一线之隔。
一小时前,还觉得那人不可理喻,做了那么多菜带过来,大庭广众之下冷冷地看着自己吃下去。如今,他突然觉得他可怜。无论是做饭还是买琴,都是花了多少心思,奈何自己就像一块石头似的不领情。
世间痴情人,总是一腔心血,付之谈笑,不过徒增了他人心上的一粒沙子。
钟一鸣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他人”。肖本从来没说他为什么做这些。他是不是喜欢自己,喜欢男人,怕自己不接受才不敢说?
如果他是如此,那自己真是世上第一的负心汉了。
后半场,他眼里看着舞台,心上总放不下刚才的一眼。胡思乱想着。又悄悄看过肖本几次,对方却没有再回头。反而和原处的黄大磊视线相交数回,觉得有些尴尬。
录制结束竟过了凌晨。
平时这时候他早已经睡觉,今天看过太多的戏,又不清不楚地想着肖本。脑子里格外兴奋,就像一辆电影里开足马力的老式蒸汽火车,鸣叫着向前窜,车轮摩擦铁轨,哐当哐当地溅起火星。
“我开车带你回去。”仿佛是跟着他上的电梯,肖本又这么说。
钟一鸣艰难地咬了咬嘴唇:“不用了。”
身后的工作人员恨不得自己是透明的。
肖本看着他走出一楼。没走两步,电梯门轻轻关上之时,钟一鸣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你开车小心。再见。”
宋未被他教训过,竟很听话,这次乖乖地站在电视台门外等。六月的晚上天也不那么冷了。黑暗的广场里就他一人手机屏亮着的一点灯光。
凌晨一点十一分,钟一鸣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个人渣。
“好晚,你下次别来了。”
看不见宋未的表情,只听他压低了哼哼:“这就是我等了你三个小时后你说的第一句话?”这语气,若不是道路又暗又静,恐怕按宋未的性格是要吼出来的。
钟一鸣低头看着自己看不见的脚尖走路。伸手挽住了宋未的胳膊。体温隔着单衣温暖彼此。宋未由他挽着,手勾得更紧了一点,不闹变扭了。
即便他知道,这不过是那个人带有歉意的举动。
他们像是熟悉到在夜色下也不会产生不该有的暧昧。
“一鸣,要不要试试。”
“试什么?”
“和我在一起。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宋未将他勾得很紧。钟一鸣仍是低着头,虽然这时候,本就谁也看不见谁。
几分钟的路,走得竟像很长。
许久,钟一鸣问:“宋未。你觉得怎样才算在一起呢?”
“我们一起住,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看电视,共用着油盐酱醋,洗发水沐浴露,就像家人一样。你要怎样才是在一起呢?”前面就是小区门的灯光,钟一鸣不想把话带回家里说,在夜色里停下了。
宋未也跟着停下。
“宋未,你一定要我们接吻,,吵架,才算是你的在一起吗?”
我们每向前走一步,都要承受流泪的代价。
对方迟迟没有言语,钟一鸣叹了口气,以为他把宋未说动,却不料下一秒被紧紧箍在了臂膀之中。
“宋……”
男人莽撞地嘴撞在他的唇边,被抱住的人扭过头去,他喘着气追上来,牙齿狠狠地磕在他的嘴唇上。后脑勺被牢牢托着,他的力气,就与白天肖本的捧住他脸的力气一样大。同样冰凉的手指,穿在暖和的发丝之间,暴力而荒凉。他吸吮着他的嘴,没有柔和的技巧,却是一个实打实的吻,再不能用玩笑话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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