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的沉默,并不是因为我们将它忘记,只是所有人都缄口不谈惯了。比如,年轻人的死亡,又比如,老人家的往事。
钟一鸣一家三口携带着麦子赶到医院的时候,赶得上看到那位老人氧气罩下费力的一个微笑。她垂在床上的手颤抖着指向钟一鸣,似有什么话要说,可惜再没能说出来。
几分钟后,肖本晚一步赶过来,只见到钟一鸣垂着头坐在大厅里了。
人死后会发生什么,真的有灵魂吗,还是就此烟消云散……
他目睹了这一幕,几分钟前的一幕,却吃惊地没有留下一点印象。眼睛就好像一片透光的玻璃,记不住一点色彩,甚至连李老师最后的表情都没有记下。
或许,只有真正死去的人才能永远记住死亡的感觉。活着的人看过,又有太多新的事物不断跳入眼球,连死亡都仿佛变得微不足道。对于钟一鸣来说,他就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就好像是听别人说的这样一个消息似的。
唯一的真切,是他现在坐在医院里。父母将他当个孩子那样赶在门外。然后肖本来了,匆匆走进病房门口,很快又走了出来,紧挨着钟一鸣坐下。
肖本换了便服,普通的黑白格短袖和牛仔裤。薄薄的一层夏装挡不住滚烫的体温,两人紧挨着的那处臂膀像是要烧起来似的。他的身上也没有香水味,在医院特有的酒精气味间,洗衣液的清香像是从很远很远的梦中传来,幽幽地混在空气里。
六月中,本是坐在一起会嫌热的天气了。
大约是医院空调开得很足,钟一鸣靠着他也不觉得热,反倒映衬得另一边肩膀被吹得很冷。冷到无法动弹。因此,当肖本的手轻轻拍在他肩上的时候,钟一鸣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肖本的手愣住了,默默地收了回去:“你喝酒了?”
钟一鸣扔低着头,不动也不逃开:“一点点,你爸……”
“我不知道他去。”
听他这么一句,钟一鸣本能地就信肖本真的不知此事。男人却意外地又添了一句:“他说了什么?你别听他瞎说,没几句真话。”
每当肖本这样的时候,钟一鸣就忍不住想笑了,可这场景实在笑不出来。他垂着眼,眼角余光正看到肖本那双垂在腿上的手……
只听他又说:“人老了都是要走的。”
“我知道。”钟一鸣的语气少有的和肖本一样平,“只是太突然……”那一眼,他都没有做好离别的准备。只有一段模糊的文字,李老师像是指着他,指着他的手指颤颤巍巍地,突然就卸了力气。
“如果我死了会怎么样?”
肖本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在消毒水的气味中显得格外不详。这种时候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钟一鸣抬头,这是今晚他第一次看他,悲哀又带着些恼怒:“你是谁?舍得死了让万千迷妹哭红了眼吗?”
他说得尽量轻巧,肖本的眼睛里却丝毫没有要笑的意思。
“她们只要看见我最好的一面就行了。”
“你知道吗?我只想要一个人记得,可在那个人心里却偏偏什么都没有留下。”肖本自顾自地说,眼神转到了墙上一扇黑漆漆的窗户,“你若是我,会怎么办?是死了让他记一辈子好,还是被他忘了却活着好呢?”
“好个屁。”
钟一鸣的肩止不住地颤抖着,背上从脊柱麻到了后脑勺,像是刚刚没能爆发出的悲伤一下子席卷而来似的。他的手紧紧地握了拳,才没有打到肖本身上。气话却忍不住从齿缝里蹦出来。
“好个屁。你去让他活着记住啊。”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大声得让值班的护士探过头来。
“钟一鸣……”肖本愣住了,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他伸手就要扶住钟一鸣的肩,却被那人先捉住了自己的手。
钟一鸣的手又冷又颤,脸上带着泪痕,几乎是吼着对他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去让他记住啊,怎么就记不了一辈子呢?”
“是我说的不对,你冷静点。”肖本将人按在肩头,哄孩子似的拍着他的后脑勺,又在他脑后低语,“对不起。是我被李老师的事情慌了神,乱说话。”
“你想哭就哭一下,没人看见。”
钟一鸣不动了,肖本只觉得温暖的液体湿了他整片肩膀。
钟妈妈走出来的时候,故意没看到眼前的两人。紧紧地拉着钟爸爸去楼下缴费。倒是麦子跟出来,搭着钟一鸣的肩坐下。余光里承受了肖本狠狠的一记瞪视。钟一鸣赶紧坐直了,胡乱抹去眼角泪痕。
“没事,哭就哭一下。”麦子勾过钟一鸣的肩,说的话竟与肖本的一样。这时候又像极了父子。
“把积压在心里的事都发泄掉,心情舒畅了做事情才能畅快。”他说着就想拿烟,抬头看见医院墙上的红十字,低头手臂里又抱着钟一鸣,默默把烟又塞回了口袋,“你知道李老师最后想和你说什么吗?”
钟一鸣挣扎着摇了摇头。
“去北方,一直向北,去她的音乐学院。”麦子把他拉得更紧了一些,抵着钟一鸣的耳朵,“顺便去找那个能解开记忆的人。”
老人去世的时候并未开口,麦子的话却像是有魔力一般,钟一鸣回忆着那手指上模糊的动作,真觉得她是指着北方。恍然间,他忆起李老师的那些旧琴谱,和琴谱边缘几首字迹潦草的小诗。有一首似乎是如此写到:“待我在恋人的六月,踏着这片湖水而来,如一个婴孩般,再次相融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