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这江湖自然就混不下去了。两人索性改了姓名一路往东来,在青州城落了脚置了业。可惜冯胜老婆死了后就不安居于一处,带着闺女到底离开了青州。曾经的兄弟就此天各一方,除了一人手里一把一模一样的蟒皮套匕首充作信物,十二三年过去了,竟再未得见。
如今浑身是血的姑娘拿着信物突然找上了陈府,便是未见识过江湖陈倚也知道,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这厢正胡思乱想,那厢陈元宏已抄起桌上的匕首,快步从书案后走了出来,不等陈栋挑起门帘就自己掀帘子往外走,陈倚忙同陈栋两人快步追了上去。
三人一路疾走,等到了后院西厢,还未近前,就见得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房门口探头探脑,身边跟了各自的丫头,正是陈倚十二岁的大妹妹陈佳和九岁的幺弟陈俨。
“你们两个这是作什么?”陈元宏沉声问道。
两个一惊,忙回身,发现是父亲,顿时垂头不语。两人一娇憨,一个可爱,一个肖母,一个同父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平日里在父母面前都是撒娇耍痴的好手,这会子许是因为刚刚听了父亲的江湖往事,竟知道怕起来了。
见两人这般行状,陈元宏又好气又好笑,到底是过年,不忍心再苛责,只道:“你们也是胡闹,还不赶紧先回屋,回头冻着了,看还怎么放花。”
两个人一听还是有花可放,顿时喜笑颜开,将刚刚的一点畏惧丢开了去,忙忙地给父亲行了个礼,也不管屋里那救回来的“死人”了,冲着大哥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带着下人离开了。
陈元宏这才冲陈栋使了个眼色,后者默不作声地退了半步,显然是要守在屋外,父子两个一前一后进了屋。
一进屋,便是扑鼻而来的血气,夹着汤药的苦味,饶是陈元宏,也皱了下眉头。
两人不好直接进到里屋,陈倚更是只站在了门边,刚揉了揉鼻子,就听得里屋一阵响动,然后是自己母亲王氏的连声道“你这孩子,急什么,快躺着,快躺着呀”,然后就见一人披头散发裹着外袍几乎连滚带爬地到了自己父亲面前,纳头便拜,口中连道:“陈伯伯,求求您,救救爹爹,求求您了……”身后王氏抢步出来到底搀扶不及。
“这是作什么,你这身上还带着伤,快快起来。”陈元宏不好亲身去扶,只得连连同王氏使眼色,好在一直陪着王氏的陪房嬷嬷机灵,两人一左一右,到底把那姑娘强搀了起来,扶在圆凳上坐了,只这么一会折腾,那姑娘已是喘成了一处。
“好孩子,不着急,慢慢说,你只说救你爹爹,不知你爹爹是……”王氏柔声问道。
“大娘,您不记得我了,我是蔓儿啊。”
“你说你是冯伯伯家的蔓儿?”这下却是陈倚接了话,
先前改名作冯志晟的冯胜还在青州时,时常带了他家的小姑娘唤作蔓儿过来,两家长辈要好,孩子们自然也一处玩耍,只是认真算起来,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陈倚只记得那冯家妹子生了一个圆圆的下巴,有一双眼睛眼角微微上翘。他飞快地看了那姑娘一眼,发现虽然下巴没了圆润,但那微微上翘的眼角依稀间还真有几分冯家妹子的模样,蓦地想起下午自己糊里糊涂地帮着抬人家时才发现人家是个西贝货,不由地暗自脸一红。
“是,我是冯蔓儿,陈伯伯,陈大娘,小时候爹爹常带我过来的,你们都不记得了吗?”见几人并未流露出肯定之意,那姑娘忙拉起左臂的一截衣袖,露出小臂上一道浅浅的痕迹,对陈倚道:“你是陈大哥哥吧,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你带了我上你家后院枣树摘花,我让树枝刮了手留下了这道疤,害得你被陈伯伯罚抄了三天书?”说着,一双手又急着往袖子里摸,“……我,我还有爹爹的匕首,爹爹说,时隔多年,陈家伯伯若是认不得我,爹爹的匕首总是认得的,我的匕首,我的匕首呢……”匕首早让陈元宏拿了去,那姑娘找不着,一双眼角微微上翘的眼睛里顷刻间便溢出了泪。
“在这儿呢。”陈元宏长叹一声,将那把套子上刻了个“冯”字的匕首递了过去,心下已是确定了这姑娘是冯家蔓儿无疑了。
“爹爹!”那冯蔓儿一见那匕首,当即挣开王氏,将匕首一把揣在怀里,嘤嘤地哭了出来。
陈元宏不由地心里一沉:看样子自己那把兄弟此番怕是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