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答得极为谦虚:“姑娘的武功人品便是同男子相比,也不遑多让,要说高攀,也是我这等高粱纨绔高攀了姑娘才是。”
“是世子折节相交才对。”杨言也跟着自谦了一句,却仍未改口。
说也奇怪,她一向该大方的时候绝不扭捏,彼时同萧景清称兄道弟都十分自然,纵是后来被揭破了女子身份,仍是坦然以对,然而此刻却总也唤不出一声“顾子远”。
顾恒是何等敏锐,见杨言这样一句两句地推让,就察觉出了她的犹豫,立时将心底那一丝丝几不可见的失望扩大成满脸似假还真的遗憾:“若是姑娘不愿,在下自然不会勉强……”
“子远兄。”不等顾恒把话说完,杨言一咬牙,就轻轻唤出了声。
“啊?”顾恒心底一阵异样,喉咙一紧,竟没接上话。一霎后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不知该如何称呼杨言。
杨言无字。
顾恒干干一笑,胡乱应了一声,心中不无讪讪地想:什么时候自己的面皮竟变得这样薄了?
杨言也觉得后颈有点热,眼神溜着边,抿嘴不语。
一时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一下顾恒这四不着六的请求。
“杨姑娘,不知在下可否将第二个请求一并提了?”罪魁祸首润了润嗓子,认命地率先打破了沉默,硬生生地转了话头。
杨言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忙道:“世子请说。”
两人极有默契地将对彼此的称呼不动声色地换了回去。
顾恒也轻轻地长吁了一口气,恢复了几分从容,不及细想就道:“杨姑娘的剑法当世无双,之前有幸惊鸿一瞥,已然十分佩服。不知今日有没有这个福气,请姑娘再多演几招,让在下开开眼?”
这要求提的一听就知道没过脑子。在江湖上要求观摩别派剑招可是大忌,即便顾恒不是江湖中人,自身又武功平平,谈不上偷师,贸贸然提这样的要求仍是有些不妥。然而杨言一听却忙不迭地就应了:“既然世子不嫌我剑法微末,那就献丑了。”说着,手腕一翻,长箫一转,急急的就要起手,却被顾恒制止了。
“世子?”杨言不解。
顾恒笑了笑,指了指她手中的箫,比了个手势,道:“这毕竟是箫,可以的话,烦请姑娘还是换成剑吧。”
杨言一听原来是要换成剑,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将长箫往顾恒手里一塞,提高声音唤了声“剑”,就听“叮”地一声,竹林深处银光一闪,一柄长剑就破空而来,杨言侧身一让,一把握住剑柄,顺势往下一压,迫不及待地借力转身,足下一点,一口气就退开了十来步,而后凌空一个旋身,剑穗上的银铃一响,落地时正好踩在九转逍遥剑法起手式北冥乘风上,只一顿,寒光一闪,剑招便似行云流水,源源而出。
顾恒犹记小时候讲《洛神赋》,上头先生念得唾沫四溅,心神俱醉,他却觉得曹子建通篇不过是辞藻堆砌华而不实,甚为不喜。然而,时至今日,远观杨言舞剑,他才明白无论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还是“罗袜生尘,凌波微步”,竟是句句不虚。及至起腾转挪之际,更有一番从容洒脱之态,起落翩飞之间,铃声清越,剑气如虹,繁复之下又别有一番超脱意味。
“果然好剑法。”顾恒心下一动,只觉得那剑中透出的每一点意味都恰好点在了他的心头,委实熟悉得紧。随着杨言一剑扬起挑破水面,一声箫鸣便合着剑势喷薄而出,直冲云霄。杨言手下一顿,随即迅速变招,只听得“叮”的一声铃响,将箫声一断,旋即剑势就是一沉。谁知顾恒反应奇快,一顿之后也箫声跟着就是一落,继而婉转回旋,追着剑招游走,起承转合间,竟与声声铃铛和得天衣无缝。杨言眼一眯,凌空一个回身,正与顾恒四目相接,随即嘴角一扬,便剑指青空一招九天观星浩然荡气;顾恒眼中含笑,手下不停,紧跟着箫亦长鸣,攀援直飞天外;杨言剑尖一抖,招式再变,眼花缭乱之处,尽显至繁至简之精髓;顾恒双眼微闭,手指轻动,箫声高高低低,婉转起伏之中亦透着豁然通达,竟是出乎意料地契合。及至后来,两人仿佛已是心意相通,剑随箫而变,箫伴剑而生,剑知箫音,箫明剑意,起落变换之间,已满是惺惺相惜。
从来世间觅友易,难得是知音。
一时箫声尽,剑势收,两人各自立在原处,风清云净,一时相视不语,直到一只飞鸟扑棱棱地身侧掠过水面,两人才醒过神,眼神一错,忙出声唤道:
“世子……”
“杨姑娘……”
两声高低交叠,竟让两个惯常在脸皮上垒城墙的人不约而同地怔了那么一怔。
“姑娘的剑法果然当世无双。今日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半晌,顾恒咳嗽一声,就这么一会,已将心中的异样转成了计较,无不真诚地先开口道。
“不敢当。倒是世子的箫也不遑多让。”杨言一笑,也按下心中的微妙,神情自若地接了话。
顾恒做出些不好意思:“其实技法生疏得很,献丑了。”
杨言摇了摇头:“世子胸襟不凡,箫声里自有一番天地,本就不必拘泥于那些微末技法。”
顾恒眼神一动,想也不想就跟着叹道:“可惜啊,不是时时都能有人相合如一,总是知音难觅。”
声音一如既往地半真半假,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