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子管不住自己脾气的不只是周骁骁和缪珊,还有徐班。
徐班打人了。
一中以严格闻名,但体罚还是非常少见,至少从没有发生在徐班身上。
本是再平凡不过的晚自习,周骁骁奋笔疾书地补笔记,突然传过来的动静让所有人都回头看去。
“站起来!你还要不要高考了?”
徐班站在邹源源身边,手上拿着一本足有几千页的旧书,封皮露在外面。
是一本网络小说。
邹源源一边脸已经红肿了,快一米八的个头,佝偻着身子,活像个小老头。
徐班个子矮,才堪堪到他肩膀。
“天天看些什么东西!”他看了一眼手上的书,又是一巴掌扇过去,这下两边脸都红了。
他把书用力甩进垃圾桶,脆弱的纸张没经起他的动作,分崩离析,飞出了好些张。
坐在旁边的储乙俍弯腰把它们捡了起来,蹑手蹑脚地扔进垃圾桶。
“让你爸妈来一趟,两个都要来。不然就收拾东西回家去。”徐班叉着腰站了一会儿,声音慢慢平静下来。
“你们看什么看?都看书。”他转过身,温声教训这些看热闹的学生。
这时他变回了那个平日里的徐班,和和气气,温温柔柔,仿佛刚刚甩了邹源源两耳光的不是他。
松子和周骁骁谈起过邹源源这个人。因为名字拼音的原因,周骁骁分班的时候站队,就站在他前面,两人在队伍的尾巴上。邹源源没别人可聊天,就逮着周骁骁天南海北胡扯。
那时候邹源源还是个活泼捣蛋的男孩子,扯扯女同学的辫子,上课插嘴,虽然闹腾,但成绩不错,还考过班级前十名。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精神变得不好了,上课没了声响,整日整日趴在桌上睡觉,作业不交,成绩一落千丈。
徐班第一次请了他家长,来的是他姑姑。
父母在闹离婚,某一方出轨,谁也没心思管这个儿子。
请了家长也没用,邹源源还是上课睡觉,一直睡到了高三,然后就开始看大块头的网络小说。
学校门口就有小书店做租书的生意,五块钱能租一个月。
这算不上什么秘密,班上同学经过他身边,总能见他抽屉里摆着的书,他弯着腰低着头,眼睛都要贴上去了。
他没想要避着谁。
直到今天被徐班抓了个现行。
邹源源站在座位上,徐老师没让他坐下,他不敢,就这么站在那里。时不时有同学偷偷回头打量自己,他不知道该对他们摆出什么表情,只能抬头看着天花板。
他们肯定都在同情自己。其实这两巴掌不太痛,响亮的耳光一般都不痛。
他从小就挨打,经验丰富。
自记事起,爸妈就一直在吵架,一直吵,吵的他脑袋都疼了,吵着吵着就动手。他记得母亲尖刻的喊叫和无力的哭声,父亲震怒的吼叫和摔门声。这些无穷无尽的戏码在他上初中后持续上演,他曾经问妈妈为什么挨打还不离婚,却收获了一个不清脆却万分疼痛的耳光。
真疼啊,疼到失去了感觉,妈妈帮他揉了很久都没有恢复。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妈妈告诉他。
天花板雪白雪白的,这世界上鲜少有这么白的东西了。
徐振华缓缓穿过教室,看着两侧埋着头的学生,有人在学习,有人在发呆,他轻轻叩在他们的课桌上以做提醒。他今年47岁,带过的高三毕业生自己都数不清,真真算得上是桃李满天下。每一届都有特别好的学生,也有特别让人操心的学生,有人能扶起来,有的到最后他不得不冷眼旁观。
刚执上教鞭时,他也有过“不放弃每个学生”的豪情壮志,而这终归是难以实现的职业理想而已。教师这份职业,普普通通,而想当一名好教师,又是何等艰难。
坐在讲台上,看着底下这些孩子,到高三仍有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该教的已经反反复复教过,剩下的只能是一遍遍鞭策。他默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还有多少精力可以花在邹源源身上呢?他可以轻飘飘说是学生自己不上进,他已经尽力了,这又有什么用呢?求学途中,家长这个角色何其重要。
老师教学生如何学习,家长影响孩子,让他们认识到自己是否应该学习。
这一次,邹源源的父母仍旧没来,来的还是他姑姑,徐班在办公室大发雷霆。松子去给英语老师送作业,给碰上了,吓得她贴着墙面走出办公室。
“邹源源可能是病了。”吃过晚饭,周骁骁和松子从食堂慢慢走回教室。这个冬天比往年的更冷,用她们学的知识来说,这就是全球变暖造的孽,夏天更热,冬天更冷。
“精神…?”周骁骁试探性的问道,毕竟平日里骂一个人精神病和真正说他是精神病完全是两码事。
松子摇摇头,“具体什么病我不知道,但是我初中的时候,班上也有一个同学突然老是睡不醒,一上课就睡觉。后来他家长送他去医院,回来就好了。说是得了什么病才这样的。”
“邹源源挺可怜的。”不管是不是真的病了,他父母是不会管他的。
“是啊,所以我们的家庭还是很幸福的。”松子感叹道。
周骁骁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们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只是有时候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