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歇过,赵逢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烦忧多梦,赵逢春白日短暂的睡眠也做了梦。
*
她梦到了她的爷爷。
小时候,赵逢春的爸爸刚走,讨债的人就挤满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门后面偷哭,她看见她的爷爷,只身站到了楼房顶上。
还以为他要寻死,底下的人叫得叫骂得骂乱成了一团。
赵逢春的爷爷举起了手,声音震天,一个人就把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声压下。
“我赵树林,在这里跟乡亲们发誓,账本上都记着呢,我家欠你们的钱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我才五十多,身强体健,我还有一二十年的活头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给你们挣钱还债,有一还一,有二还二,要是等我死了还没还清,我赵树林就不进赵家祖坟,不入赵家祠堂!”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对那个年代的老人来说,不进祖坟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后孤魂野鬼,无颜见列祖列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是一个村里的,祖上同一个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过来逼债啊。
“行了,你们非得把人给逼死才罢休啊?”
“树林儿你们也一口一个叔叫着的,他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说没有就是没有!”
“都先回家,你们林叔说还就会还的,少不了你们的。要是人没了,你们就去跟老天要吧。”
“树林儿你快下来吧,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最后村里几个年长的把人给清走了,将楼上的爷爷叫了下来,商量她爸爸的丧事。
赵逢春还记得房间里烟雾弥漫,愁云密布,几个老爷爷坐在一起,响起一声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爷爷抱着脏兮兮的她抹眼泪,“蓬蓬啊,以后就得跟着爷爷过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买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妈妈起得。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但是她城里人的妈妈不愿意,嫌低俗土气,于是就给她起了莲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爷爷起的大名“赵逢春”里的“逢”字。
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叫她“蓬蓬”,后来他都叫她“逢春”。
那个女人起的名字,叫起来都让人觉得仇恨。
从今以后,她爸爸死了,她的妈妈也死了。
赵逢春擦干了眼泪,主动抱住了爷爷,声音脆脆,“爷爷,等逢春长大了,会帮你还债的。”
后来爷孙俩相依为命,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爷爷从没有怨天尤人。
小时候,爷爷总对她说:“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如果永远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转瞬十年,生活终于将那个健朗乐观的老人压垮了,爷爷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老眼含泪,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还清咱家的债,不然我下去没脸见祖宗爷啊!”
爷爷把那个从不让她碰的账本儿拿了出来,赵逢春翻了翻,轻轻的本子,重的像山。
这十年来爷爷还了不少,但是还欠着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
眼看爷爷重病,村里就又有人来催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说多不多,但都是钱啊。
赵逢春对乡亲们的感情很复杂,说他们不好,他们十年来没要一分利息;说他们好,他们却步步紧逼。
爷爷再次提起了他曾经的誓言,他不进祖坟不入祠堂。
爷爷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前半辈子受人尊崇,却因为他的儿子儿媳,后半生饱受苦难。
他跟孙女说让她把他一把火给烧了,把骨灰撒到祖坟上。
赵逢春怎么忍心?她的爷爷,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啊!
她就是死也要把债给还上,让爷爷安心长眠。
因为护着怀中的练习册,肘部着地磨破了皮,膝盖跪到了一个小水坑里,撕拉一声牛仔裤裂开一个洞,地上积水溅起沾了满身泥泞。
身上火辣辣地疼,赵逢春顾不得站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捡散落到地上的练习册。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看看脏了的练习册,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身上的疼痛传来,衣服上的泥点刺目,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外面还下着雨,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成绩优异,但是为人孤僻,性格不讨喜,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