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黝黝的天空中挂着个冷白的月亮,月光下,那黄土的坑洼泥路笔直地在眼前延伸着。
奚承宜握着手中的琥珀蜜蜡坐在车辕上,望着远处的村庄、青山、庵堂似一个个青黑色的张嘴怪兽,他的小女儿,仿佛他稍一转身有个疏忽,就能被这些怪兽吞噬殆尽。
转一个弯,进入了奚家庄的耕地泛围,众人不约而同地轻吁出一口气,放松了心中的警惕。月光中的黄土泥路,也变得平展起来,前后赶骡子的汉子扬起骡鞭,在连声的吆喝声中,车轮飞转。
夹在中间的牛车不自觉地跟着跑了起来。
奚承宜心里存着对女儿的担心,心思全不在车上。若不是坐在他身后的奚兆玮,见他一路沉默不语,神情不对。
心中不安,时刻观注着他,车子加速时,及时扯住了他棉袍的侧摆。他怕会一头摔下牛车,再滚上几圈,更甚着会被后面的骡子踩上两脚。
奚兆玮扯着大伯的棉袍心尖直颤,“哥——!”他不会赶车,只能扭头朝后叫随着人群步行在后的奚兆烨。
奚承宜回过神来,惊了一惊,继而拍了拍侄子的手,让他放松:“别叫,没事。”
“大伯!”奚承宜背着月光,奚兆玮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喃喃安慰道:“小妹没事的。”这话说出,他的唇都是抖的,音是颤的。
奚承宜握着缰绳的手一顿,再次回过头,温暖的大掌抚在他头上揉了揉,温言轻笑道:“心儿没事!中午你不是也听慧胜说了吗,心儿一早就跟她师妹进山采药打猎了。慧胜的师妹就算武功差些,地形总会熟悉的吧。”
女儿的安危,他暂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那些躲在背后的算计。
以往也就罢了,左不过夺点金银物事,要些吃的用的玩的,为了女儿他们从不计较。
是不是就因如此,才一步步养大了她们的胃口,连人命都牵扯了进来,她们想干什么?或者说他们想干什么?
……
青坪镇-医院的太平间
白炽灯的光晕下,方仲元从死者胸口原有的伤口处,一刀插入向下犹如杀猪般破开,刀收于脐下。
内脏、四肢、头颅……一一检查后,方仲元一边脱下手套,一边道:“刺中心脏,一刀毙命,干净利落。查到死者的身份了吗?”
“周庆丰,37岁,镇邮局的通信员,周家庄周伯昌的侄子,早年担任过周家庄的民兵队长,42年参加过县上的抗日防卫战。”男子一身土黄军装棉服,高大的身子空荡荡的,拧起的眉间还透着枯黄的病容,轻抿的薄唇不见血色。“凶手是青云寨几个流窜在镇上的响马,其中一位被人认出,是马彪四姨太的家的二表兄。”
年初青云寨内斗,先寨主马彪、三当家王胡子身死,二当家赵征失踪,四当家铁子上位。
山上四位当家,各有自己的亲信队伍,前三位出事,跟随他们的响马,有些身死,有些归顺铁子,有些于山中隐匿,还有少数流窜于镇上。
“呵!怎么?还想让周家庄跟青云塞斗起来不成。”方仲元冷嗤一声,拿起拭净的手术刀,于指间挽了道残影,插入袖间,抬眉扫了眼男子,从兜里掏出颗蛋黄色圆润珠子,递给对方。
奚承宜若在这,便会一眼认出。
男子接过,打开手掌,晶莹剔透的黄晕间,一朵浸红的桃蕊在白炽灯的光晕间盛开着,“哪来的?”盯着方仲元的目光厉如鹰隼。
方仲元展了展身上的白大褂,迈步朝外边走边道:“下午,奚家庄奚承宜带着侄子奚兆玮,赶车走时,”出得门外,单手一指远处的草坪,“在哪里,捡了一枚同样的琥珀蜜蜡,神情激动地不顾门卫的拦截,闯进了太平间查看死者。奚兆赫,原因呢?为何你们父子兄弟不认得死者,却都见此信物而集体变色。”
男子,亦是一月前牺牲在战场上的奚兆赫,虎视眈眈地朝着方仲元伸出手道:“一串佛珠手串,共有琥珀蜜蜡24颗,另22颗呢,拿来。”
方仲元讶然地又看了眼,被奚兆赫握在手里的琥珀蜜蜡,这玩艺向来只在非富即贵之家流传。
奚兆赫,不是乡下土财主家的儿子吗?上次给军中送药,听说是卖了八十亩良田。
他们还只当清了全部家底呢,看来……他了解队伍解放后的一些政策,虽不能言明,却可……
眯着眼,搓了搓牙花子,方仲元一把拦住奚兆赫的肩头,“只有这一颗,还是我又重回了趟现场,在一个门板夹缝里发现的。”若不是奚承宜的反映,他们还只当是场针对青云塞,设计的入室抢劫命案。
“说说罢,你们家谁的?和周庆丰是什么关系?“
“闭嘴!”奚兆赫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一肘子顶了过去,被有所察觉的方仲元躬身避了过去,再动时已被他扣住了手腕。
城墙击落,奚兆赫一度假死过去。再醒来,牺牲的消息已流传回乡。省城作为东北古城,历史文化悠久,上面要保百姓城市建筑,不敢炮火强攻,战事陷入僵局。
首长指示:以少量的地方武装,将敌人围困起来。这样不但能使主力部队腾出手来到外线作战,而且还可以减少目前攻坚的困难,创造适当时机歼灭敌人。
大青山上的青云塞远近闻名,外线作战计划里,攻歼青云塞,解放青坪镇,夺得汽车铁路权成了主要任务。
而生于斯长于斯,又‘牺牲’了的奚兆赫,成了打头阵的首批人员之一。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