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境】
是夜。
我悠悠转醒,眼神空洞,冷汗浸透了我的寝衣,一时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是梦吗?可我从未见过如此真实的梦境——
一个步步生莲,与我面貌极为相似的女人,被那天后荼姚用琉璃净火焚烧,走投无路之下,反身跳下临渊台。
我忘不了她跳下之前的那一眼。
憎恨、不甘、难过、绝望……
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一个上神有那样的眼神。
临渊台,只诛神的魂魄。
倏地,我泪流满面。
那是我的娘亲。先花神,梓芬。
水神端着一碗药进来时,便看到我如此模样:只穿着月白寝衣,双手紧紧环抱着膝盖,就这么缩在床上,双眼红肿,眼神涣散。
“觅儿!”他急急唤,几步便来到我的榻前,坐在我身旁,药也来不及放下,“你怎么了?可是又哪里不适?快告诉爹爹!”
“爹爹……”我双眼无神,不知道看向哪里,“娘亲……是不是跳了临渊台?”
“觅儿,你是从何处知晓此事的?”爹爹大惊失色,端药的手摇摇晃晃,黄褐色的药汁溅出几滴,滴到他的手上。他仿佛被那药烫伤,连忙放下药碗,一手将我揽在怀里,另一手则轻轻拍着我的背。
“爹爹……梦里的娘亲,她很美……”我喃喃道,“她跳下临渊台的时候……一直用手护着小腹……护着我……”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向下落去,一串串砸在爹爹胸前的水蓝色锦袍上。
爹爹揽我揽得越发紧了,“觅儿……没事的,没事的……”声音颤抖,有着浓浓化不开的悲伤和刻骨焚心的滔天恨意。
是真的……
万箭穿心都不及我如今这般痛。
好像溺水一般,胸口撕扯翻涌着的全是疼痛,每次呼吸都是痛,每次心跳都是痛。
我死死揪住自己心口处的衣物,关节泛白,想要把这痛硬生生从心里扯出,却越扯越痛。
旭凤的娘亲,是杀害我娘亲的凶手。
我竟……爱上了自己的杀母仇人。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平息下来,双手脱力一般,竟抱不住自己的两膝,滑脱在一旁。爹爹将枕头垫在我背后,转身去桌前取药,却发现更深露重,一碗药早已凉透。
爹爹端着药,坐在我榻前,温声道,“药凉了,爹爹去温一温。”旋即就要离开。
“爹爹别走……”我心中一恸,连忙拽住爹爹的袍角。
爹爹摸着我的头说道:“觅儿乖,如今你方大病初愈,又魂魄不稳灵力全失。不喝药怎么能行?爹爹去去便来。”
“不要……爹爹别走……”我死死拽住那方水蓝色的袍角。
爹爹见我如此坚持,终是轻叹一声:“罢了罢了,今夜我们不喝药了。觅儿乖,爹爹不走,爹爹就在这陪着你。”
“爹爹,你能给我讲讲你跟娘亲过去的故事吗……我想知道,天后究竟为何如此心狠手辣,连怀胎孕妇都不放过!生生逼着娘亲跳了临渊台!”悲伤过后,我眼中只剩下滔天的恨意,恨不得现在就上那九重天将那天后挫骨扬灰!
“好。”爹爹应道。
那夜,爹爹将过往悉数讲给我听。大到他与娘亲和天帝三人的纠葛,小到娘亲爱吃什么吃食、爱穿什么颜色的衣物。桩桩件件,一件不落。
而后爹爹又告诉了那日我重伤的真相。告诉我,是他一时怒急攻心误伤了我,说会用一生来补偿他对我和娘亲的亏欠。
可我不怨爹爹,一点都不怨。
爹爹又与我讲了那日的……凤凰。
听到凤凰泣血,双膝粉碎,为了救我甚至不惜耗费本源精血。我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心里作何感受,我与凤凰少不经事的情窦初开、两情相悦,如今看来恍如春秋一场、黄粱一梦。
那些生生灭灭、浮华是非,走马灯般在我眼前闪过。
我或许,爱上了这世间我最不能爱的一个人。
爹爹临走之前,对我说道:
“觅儿,夜神倾心于你,且与你有了婚约。但爹爹亦知,你与火神两情相悦。如若你真心爱慕于火神,爹爹便为你退掉这门亲事。你如今,可是倾心于他?”
“我不知道……”我脑中一片混沌。爹爹娘亲的前尘往事已让我自顾不暇。思绪纷飞之际,爹爹拍拍我的头,叹了口气说: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