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是个不屈不挠的女孩。
这一点康斯薇露深有感触。
所有在她看来足以伤害到一个16岁的少女的事物——死亡,失恋,独自一人面对陌生的世界——似乎都不对伊莎贝拉起作用,她坚强乐观得让康斯薇露几乎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打倒她。然而,事实证明,伊莎贝拉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马尔堡公爵终究还是发现了那唯一能击中她的致命要点。
——她承受不住批判。
作为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伊莎贝拉总是具有一种由于提前看到了历史的进程而带来的优越感,康斯薇露一直都知道这一点,然而她也能对此感到理解——要是她能穿越到十年前,她也会为能够超越时代地意识到梵高的画作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大师之作而沾沾自喜,就更不消说伊莎贝拉面对着落后的社会与文化所能感到的那种膨胀的自尊了。
然而,马尔堡公爵的话语就如同利刃一般,划破了伊莎贝拉藏在内心的那个色彩绚烂的巨幅自画像,并用浓墨重彩在支离破碎的画布上写下了大大的“小丑”二字,那一刻,所有伊莎贝拉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以后构建起的对自我的认知,便只剩下尚未被污染的几许零零星点。
“我不是小丑……”她那时低声喃喃地说道,甚至没有注意到马尔堡公爵将手覆在了她的双手之上。
“别担心,一切仍有挽回的余地。” 马尔堡公爵接着说道,他的语气像抹在蜜糖罐边的□□,“只要你遵从我的意见,很快,人们就会给予你作为马尔堡公爵夫人应得的尊重。”
“你的意思是要我做一个循规蹈矩,永远按照贵族的游戏规则出牌的公爵夫人,”伊莎贝拉的语气像一口咬进未成熟的柠檬一样酸麻苦涩,“但那并不是我,我永远也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我向来讨厌把话说得如此直接,公爵夫人,原本的你在上流社会成员的眼中的的确确就是一个滑稽的小丑,”马尔堡公爵说,“莫非公爵夫人你情愿人们一辈子都是如此看待你?”
伊莎贝拉低下头去,没有作声。
“我们可以改天再进行这个话题,公爵夫人,给予你一些思考时间。”或许是因为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马尔堡公爵没有再继续刺激伊莎贝拉。
“我期待您在抵达伦敦以前给予我一个答案。别忘了,公爵夫人,这是随着您的头衔一并而来的责任,而您必须承担。”
这是马尔堡公爵离开书房前对伊莎贝拉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而伤害已经造成,并且无可挽回。
从那以后,伊莎贝拉便陷入了低落之中,康斯薇露也被迫要跟着一遍又一遍地与她在内心重温着公爵说过的话,以及那些字句在伊莎贝拉内心激起的仿佛是被一把钝斧子当成磨刀石一般砥砺的痛楚。
11月13号,纽约镜报上刊登了一篇由威廉发表的简短声明,再度重申马尔堡公爵夫妇的婚姻的确是建立在自由恋爱的基础上,不存在任何交易,并斥责了不实报道对于这对新婚夫妻的伤害——这篇不痛不痒的声明所起的效果微乎其微,艾娃写来的信表明,大街小巷的人们仍然津津有味地讨论着这场婚姻如何是一场划算的交易,以及猜测公爵夫人的迟到是否因为试图与艾略特勋爵私奔,午夜独自酗酒的公爵是否因为自己好友与妻子之间的私情而感到心烦意乱。
报纸与信件都在艾娃号停靠于加拿大的布雷顿角岛时送上船来,那时尽管已是13号的深夜,为了能转移伊莎贝拉的注意力,康斯薇露还是建议她要求安娜将它们拿了过来,而不是等到第二天吃早餐时再看。
“为什么威廉不采取我的意见呢?”
看完信件和报纸以后,伊莎贝拉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在她与康斯薇露的讨论中,她一直认为那个将纽约周报这家刊物买下并全面控制这家报纸所能刊登的信息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因为这不是2018年,人们只要拿着那个叫做手机的事物就能知道任何角落发生的事情。人们更喜欢一个童话泡沫被戳破的故事,而不是看一个泡泡怎么费劲地修复自己。”康斯薇露耐心地向伊莎贝拉解释道,“收购报社,收买撰稿人这些行为固然能一劳永逸地解决一切流言的源头,但那样的行为太高调也太心虚。在这个时代,更重要的是处理事情的态度,而非证明清白的证据。我想马尔堡公爵一定也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才让我的父亲来处理一切的。”
“有时我真怀疑你到底是站在我这边的,还是站在马尔堡公爵那边的。”
伊莎贝拉嘟囔了一声。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究竟是十六岁时去世的,还是六岁就去世了。”康斯薇露笑着回敬了一句,往常必然会反唇相讥的伊莎贝拉却意外地沉默了下来,脸色也变得黯淡了。
“我想念原来的世界。”过了很久,她才闷闷地环抱着自己的手臂中挤出了一句话,“至少在100多年以后的那个年代,我能清楚地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做了蠢事。至少在那个世界,我绝不会被人们视为一个小丑。”
康斯薇露自然知道伊莎贝拉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尽管相处时间只有三个月,康斯薇露却敢说自己对伊莎贝拉的了解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比她前一生的父母更甚。她很早就意识到了伊莎贝拉从一百多年以后的世界所带来的这些格格不入的特征将会如何呈现在与她出生在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