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七月便过去了,待到八月,正值酷暑,山里时不时下两场暴雨,乌压压的云酝酿着风暴,一浪又一浪刮过小莲花峰。
在这种雨夜,最合适的便是听着雨声,看些杂书。孟长青从书架上掏出本书。
玄武立派六千多年,人才辈出,道门先祖给后世留下了无数纷纭离奇的传说,几代之前,一位玄武修士穷尽毕生之力,搜集历代传说故事,汇编成册,共二百六十八卷,近两千万字,囊括了自黄祖以来六千年的道门沉浮兴衰,传曰《明珠》。
修士死后多年,一名玄武中的杂物堆中翻出《明珠》,奉为道门至典。《明珠书》后记无落款无姓名,仅有二十八字: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孟长青不了解这些渊源,他只知道这书要背,还要考,考的还特别繁杂,是玄武历代弟子公认的噩梦,仅次于《道传》。他有些失眠,把书翻出来,权当睡不着看故事。
雨下的越来越大,李道玄推门进去的时候,孟长青正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书,十三岁的少年身量抽长,衣服却有些短小,道袍袖子遮不住手腕。
孟长青一见进来的是李道玄,忙放下书起身,“师父!”
李道玄瞧见夜里这屋子还亮着灯,过来看一眼,问道:“看书?”
孟长忙青点头,“师父您坐,我给您倒茶。”
“不用了。”李道玄在案前坐下,“怎么还不睡?”
“看会儿书。”
“夜里看书伤眼睛。”李道玄将书放下了,“早点回去睡吧。”
“是。”孟长青抬头看了眼李道玄,又道:“师父也早些休息。”
李道玄看向他,许久才道,“长高了不少,道服小了。”
孟长青这才低头看了眼袖子和裤腿,是有些小,他这两年长得快,他心里高兴李道玄与他多聊两句话,道:“还能穿。”
他还是给李道玄沏了茶,屋外大雨倾盆,屋子里却宁静非常,莲花状的炉子里点着水沉香,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夏夜。
孟长青在李道玄面前,他一向老实。他打小没有家,玄武便是他的家,师兄弟便是他的手足,李道玄是师亦如父。他忽然有些不想睡了,就想这样陪着李道玄坐一会儿,听会儿雨。
李道玄见他发呆,问他:“不想睡了?”
孟长青思绪已经跑出去了,又莫名想起前阵子阿都问及李岳阳时的眼神,以及南乡子那一大叠话本子和□□,真是想不到,玄武的掌教,竟是有那么两大箱子的□□。孟长青原本觉得这些师长都高高在上遥不可攀,忽然才发现原来他们身上也有点人间烟火气,这距离似乎一下子近了。
他慢慢支起下巴,看着李道玄,若是掌教真人藏着□□……
“师父,我能问个问题吗?”他的声音有些犹豫,却又忍不住开口。
“问吧。”
孟长青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开口,支吾了会儿,终究耐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师父,您有没有过……心上人啊?”
李道玄喝茶的手微微一顿,看了眼孟长青,道:“没有。”
“嗯?”孟长青傻眼了一瞬,明显有些没想到李道玄的回答就两个字。没有。
当年黄祖亲笔所写“慧剑断情”四个字还在大殿中挂着,玄武道士可以娶亲,对情爱之事却颇多忌讳。玄武弟子因为祖训不得轻易下山,偶尔有弟子在山下遇到了两情相悦的女子,虽一时感情圆满,但大多以玄武弟子放弃而无疾而终。所以外界有句话说长白多情种,玄武出情圣。情圣,说白了,因为没见识,见一个爱一个,又因为追求正道,爱一个忘一个,在玄武,但凡师兄弟下过山的,没有不背情债的。
李道玄终于看发愣中的孟长青一眼,似乎极轻地皱了下眉。
孟长青刷一下回过神,他忙道:“师父您别生气,我不问了!”他给李道玄倒茶,“师父您喝茶!”
李道玄看他那副样子,终于道:“修道者忌轻浮。”
孟长青倒茶的手顿了下,低声道:“弟子知错。”
李道玄可以说是孟长青看着长大的,对孟长青的性子倒也知道几分,他语气和缓下来,“天色不早了,回去睡吧,书明日再看。去睡吧。”
“是。”见李道玄没生气,孟长青心头一松,露出个笑,道:“师父那我去睡了。”
李道玄点了下头。
待到孟长青走后,李道玄在原地坐了半晌,拾起了重新拾起孟长青刚刚看的那书。
书不是原版,明显是看得出来是孟长青誊抄的,一侧的小边角还画着两个比剑的小人,他往后翻,依旧是那两个小人在比剑,小人还穿着衣服,李道玄想到什么似的,拨着书页迅速哗啦啦翻了一遍,画面连到一起,小人打斗了起来,难分难解,到最后也没分出胜负。
确实还是个孩子,李道玄想着,轻轻放下了书。
次日孟长青醒过来时,发现床头多了套新衣,他一顿,刷一下坐起来,捞过了那新衣服。
是件崭新的道服,水纹跟会动似的,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下子抓紧了手里的衣服。
衣服不大不小,刚刚好,换了新衣服出门的孟长青心情极愉悦,临出门前,特意窜到了后院,李道玄正在池子边看书,他吼了一声,“谢谢师父!我去上早课了!”
李道玄捏着书的手一顿,回头看了眼,孟长青已经跑出去了,一下子消失在银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