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陪罗氏回门的杜昀廷也携妻子从岳家回来。
自打赵姨娘谋害杜夫人东窗事发,杜昀廷远赴青山书院求学,这还是兄妹俩头一回见面。
不过短短半年多时间,杜昀廷身上那股大家子弟的意气风发,轻狂倨傲已经被沉稳与内敛取代,他看起来消瘦了不少,俊秀的脸上颧骨高耸,时常挂着笑的嘴角也带着一抹淡淡的沧桑……这都是从前没有过的。
他抱着莞儿爱不释手,“莞姐儿长得可真好,简直把你跟妹夫的优点都集齐了。”又叫罗氏拿了见面礼给外甥女。
是对玉雕的胖娃娃,圆滚滚的,晶莹可爱。
杜昀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勍州那边地处偏僻,也没什么好东西,这玉的质地亦不是顶好,不过娃娃是我亲手雕的,算我做舅舅的一点心意……妹妹莫要嫌弃。”语气里带了些不易觉察的小心翼翼。
杜容芷心里不是滋味,拿着娃娃笑得眉眼弯弯,“好精致的娃娃呀!这礼物莞儿一定喜欢,我先代她谢谢大哥了!”
杜昀廷暗暗松了口气,“你喜欢就好。”
杜容芷把见面礼给青荷拿去收起来,笑道,“大哥的雕工越发好了,”又笑着对大嫂罗氏道,“记得有一年生辰,大哥还送过我一只亲手雕的小鹿,我那时喜欢极了,每天吃饭睡觉,走到哪都要拿着,偏后来那只小鹿叫映雪表妹看上了,姑母非要我割爱。气得我大哭了一场,大哥你还记得么?”
提起无忧无虑的童年,杜昀廷的神色也轻松了许多,“怎么不记得?当初为了这事,我也叫父亲训了一顿,说我不好好读书,只肯在这些东西上用心。更害得妹妹们失和……后来就把我攒了许久的玉籽都没收了。”
“怪不得,”杜容芷如梦方醒,“我说你后来怎么不做了呢……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罗氏掩唇笑道,“听说你生了个小千金,你哥哥高兴得不行,连夜翻箱倒柜把从前的工具都找出来,雕了好些日子,这才得了这么一对。”
杜容芷点头,轻声道,“我知道……哥哥一向都很疼我。”
罗氏柔柔一笑,“我刚炖了冰糖燕窝,这时候也该好了,先下去看看。”说着又对杜容芷道,“阿芷待会也尝一尝。”
杜容芷知道罗氏是要留出时间给自己跟杜昀廷单独说话,于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就有劳大嫂了。”
罗氏嗔道,“一家人,客气什么。”便领着丫头出去了。
兄妹俩一时相顾无言。
“你——”
“大哥——”
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方才紧张微妙的气氛也顿时消散了不少。
“你刚才要说什么?”杜昀廷示意她先说。
“大哥在勍州过得可好?我见你这半年清减了不少,若是那边实在太过辛苦……”杜容芷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继续道,“不如过了年就不要回去了。只要大哥肯发愤图强,父亲也一定愿意为大哥延请名师——”
“你刚才这些话,父亲母亲也说过。”杜昀廷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勍州虽然清苦,可日子久了,也觉得十分习惯。反而因为那里的生活简单安宁,心里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顿了顿,“就连有时回想起过去的事,也觉得比从前通透了许多。”
杜容芷没有说话。
要说她对杜昀廷没有半点心结戒心,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可他们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眼看着从前那个鲜衣怒马的不羁少年变成这幅老成持重的样子,她心里又忽然说不出的难受。
“当初我姨娘做那些事……我虽没有参与其中,却也有脱不了的干系。”杜昀廷道,“若不是为了我,她不会置母亲多年的恩情于不顾,铤而走险,做出谋害主母嫡子的事来。”
杜容芷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从小到大,家里一直只有我一个男孩,几乎从我记事,就不停地有人在耳边说,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是全家人所有的希望,将来——”他羞愧地别开眼,“杜家的一切都是我的……”
杜容芷波澜不惊地点点头,“我知道。”
母亲自生下自己后十几年再无所出,府里人人都以为杜昀廷会是未来的主子……这也是不可避免的。
“有些东西,即使你明知道不属于自己,可期望得久了,便也以为是理所当然。”杜昀廷自嘲地勾了勾唇,“我是如此,我姨娘……更是如此。”
“容芷,我今天并不想为我姨娘脱开什么,她犯的是天理不容的罪过,不只是她,就连我——”
“大哥——”
杜昀廷摆摆手,示意她听自己把话说完,“半年多前,你想象不到我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家的。羞愧?有。怨恨?也有。我羞愧我的生母居然做出这样人神共愤的丑事,我更怨恨她把我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从此再也无颜面对父母弟妹。我甚至想,这个家,我这辈子再也不要回来了。”
“如果真是那样,”杜容芷轻声道,“父亲母亲一定会很伤心的。”
杜昀廷笑了笑,“我那时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光是想到母亲险些……我就羞愤得无地自容,简直多一刻都待不下去。”
“那现在呢?”杜容芷柔声问,“你想通了么?”
杜昀廷没有马上回答她,“我在勍州这段时间,每个月都会收到家里的书信,夏天的薄衫,冬天的棉衣,换季的补品药材,几乎从来没有断过。”杜昀廷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