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封从忘川回到白帝城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作为来往阴阳两届的信差,他的日子也过得黑白颠倒,时常疲惫了就歇个三五天,有时睡得久了,一个月半年不见人也是常有的事。不过好在有这样特异体质的人不多,最起码放眼七城六郡,还没人来跟他抢生意。白帝城桥头上等的正心切的大婶塞了一壶热茶给他:“珠儿她在那边好么?”
路子封摸了摸怀里,几十只萤火在他胸前跳动,映的他本就略显苍白的脸更是透着阴森鬼气。
“已经上路了。”怀中的萤火顺风而散,有两只盘旋去了悦来客栈,隐约能听到客栈内一对夫妇失声而哭,然而却是没有一只停留在桥上照亮大婶暗淡的眸子。路子封喝了壶热茶,暖了身子,想顺口说句节哀顺变反听到大婶一声长叹:“上路了也好,来生莫做痴情人,安心上路便好。”
这一年梅花开的极早,不过是十一月中旬,山上的梅花已经开了大半。路子封微微蹙了蹙眉,将酒壶又向怀里揣了揣,径直上了山间小路,路的尽头是他半个月未曾回的茅屋。清冷的梅香卷了层霜雪,推开了屋门。屋内,一名粉衣的公子正琢磨着蒙了一层薄灰的棋局。
“你终于回来了,奴家等的好苦呢。”粉衣小公子并未抬头,仍是盯着那局未完的棋局来回比划着,似乎终于下出了满意的一步棋子,他才懒懒得侧过身子看着路子封,嘴角勾起的浅浅笑意,招路子封过来看看。
路子封四下打量了一番,桌子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地面上的灰更是说明未曾有人来过,他退回一步,权作没回来一般又合上了门。
“你!”
门合上的瞬间,那粉衣的公子已经先路子封一步,倚在了门房不远处光秃秃的梅树旁,瞬时花开满枝,冷香沁人。
路子封眉头又蹙起,打量着这凤眼轻挑,薄唇含笑的少年,半晌,他道:“非人非鬼,我又不做你这等生灵的生意,来我这做什么?”
少年微微一笑,身后的梅枝似乎都颤的摇了摇,只听少年收了戏谑的戏文腔调,倚在梅树下道:“想请路先生帮忙救个人。”
路子封拂掉少年故意散落在他身上的梅花瓣,让少年让一让,开始打扫他已经落灰的陋室。将屋子扫干净了,他正欲取水擦桌子,但井水太凉,他又准备去劈柴烧水。
梅灵少年递了一根梅花枝子给他引火。
他歪头垂目看着路子封,一派天真烂漫:“但愿我燃烧自己,能温暖先生一双手。”
路子封听着这话耳熟,想到这是他曾经闲来无事写过的话本,他起身向书房走去,果然看到满屋的书稿散落一地,张张本本都有带着冷梅的香气。
唇红齿白的少年亦步亦趋的跟在路子封身后,不偏不倚隔着一寸的距离,说他想救的人是丰泽城的方首富,首富病了有段日子了,前段时间还娶了一房新妾冲喜,然而冲喜这种自欺欺人的法子,怎么能治好王首富的病,是以,少年希望借路子封送个药方。
路子封已经许久没去过丰泽城了。活到他这个份上,吃饭早已经成为一种消遣,若不是身子畏寒,又偏好喝山下茶铺煮过了的苦茶,大约也就一直靠香火度日了。
只是近些日子,山上多了只不请自来,来历不明的梅灵,若不把这只梅灵的事情解决一下,估摸着那只梅灵要在他山头上分食他的香火直到再入轮回了。路子封看着山上因梅灵化形而常开不败的梅树,心里也有几分好奇,那只灵到底是会入鬼道重新投胎做人,还是依托梅树精气,长成一只俊俏梅妖。
“这位是……路先生?”正想着,街东口裁缝铺里,捧着一件刚做好的成衣出来的王裁缝迎了过来,“先生这件衣衫莫不是出自家父之手?”说着有些颤抖的想去摸一把路子封,王裁缝身后的小童赶忙接住他扔下的新衣,看着这年过花甲的老爷子激动的扯着眼前男子的青衫。
路子封略略想了想,淡声劝慰道:“王老爷子已经驾鹤西去多年,生前积福积德,这一生定然不会有太多苦难的。”
王裁缝闻言,手顿了顿,心知刚刚实在是失礼,换了话题问道:“不知道路先生近日是要去哪里?丰泽城说大不大,只是先生久不出世,这各门各户大约都换了新人,先生若不嫌弃,在下愿为先生带路。”
路子封看了眼街道两旁,昔日茶楼已经成了今日青楼,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点了点头道:“那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