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葱葱的酒肆,在沙镇的暗夜中,就像是块湿润的苔藓。
油灯下,摆着两个泥捏的土偶。
一个穿红袄,梳长辫,打造的十分精细。
一个穿直裰,着皂靴,却面容模糊,就像那工匠的全部心力都用来制作之前的那个土偶,而对于这个土偶,不过是潦草的捏了几下。
忽然,有双蜷曲的手,近乎透明的白,几乎能看到血液在潺潺流动。
那手,向前伸去,摩挲着那个穿红袄的土偶,“乖……我的好儿媳。”
接着,穿红袄的土偶被放在那惨白的掌心,“你瞧,像不像?”
无人应答。
“我问你像不像!”手的主人怒道,他伸出另一只手,剜在地上跪着的某个人肩上。
如此数九寒天,那人却打着赤膊,他负痛闷哼一声,“义父,放了她吧!”
被称作“义父”的人须发皆白,眸子更是呈现出淡灰的色泽,只是那双眼不似在虎头山地牢时的黯然无光,他盯着地上跪着的人,那利爪般的手一路下划,直到那人的胸前。
“咚,咚,”他念叨着,“活人就是这点好,有心跳,有热血。”
他的手向前用力一探,血,自跪在他面前之人的胸前渗出,那握在掌心的土偶也顿时被染红。
老白龙松开了引泉,“我今儿见到那丫头了。”
他爱惜的擦着手中的土偶。
引泉本是一直跪着,他因为寒冷而冻得青紫的身躯,如今在那鲜血的映衬下,更显可怖。
他慌乱的抬起头来:“义父!”
“怎么?”老白龙将土偶放于桌上,“你是不是太高兴了?”
引泉伏在地上,不住磕头,“义父,你放了她,让我做什么都行!”
“啪!”另一个面目模糊的土偶落在引泉面前,身首分离。
老白龙掐着引泉的喉咙吼道:“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引泉被他掐着脖子,那种窒息感又回来了。很多次,当他面临险境之时,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很多次,他都告诉自己,既然在老白龙手里死不了,那就没什么杀得了他。
然而,为了“她”,引泉情愿放弃生命。
他闭上了眼睛。
“废物!”老白龙见他不再挣扎,似乎突然间兴味索然,他推开引泉,“起来!”
引泉跌跌撞撞的站起,连他都说不清,老白龙的那双眼睛,究竟是否能够看见。
或许,在虎头山多年的囚禁中,已经让老白龙适应了黑暗,他变得,犹如兽类。
半人半魔。
引泉不后悔自己救了老白龙,那些潜伏在虎头山的日子,他无数次的想过,就算自己死了,只要能换取老白龙的自由,引泉也毫无怨言。
这是他欠老白龙的,这是他的命。
而今,那个叫“林芷”的丫头,让他明白,原来,人是可以这样活着的。
可以活得有尊严,可以活得不那么寂寞。
他就像身处在寒冰中的人,拼尽全力想要保留胸中那一点火种。
今早,他看到窗外下了一场雪,他就在想,那丫头穿红袄在雪里的样子,肯定很好看。
引泉想好了,等到林芷再来,他定不能再这样与她客气又疏远。
他想和林芷聊聊这泉府的酒,聊聊这沙镇的天,聊聊她每次前来泉府运酒的那辆牛车。
无论聊什么都好,只要林芷愿意说的,乐意听的,他都会聊,他多想如在密林之时,或许,那是韩府人的噩梦,但对他引泉来说,却是这一生难得的美梦。
然而,老白龙如附骨之疽,那贴着骨头生长的毒疮,若要割去,引泉便是自寻死路!
引泉只能盼着,自欺欺人的盼着,有一日,老白龙会忘记林芷,亦或是林芷会在这之前,离开沙镇……
“过来!”老白龙在前方唤道。
引泉依言前行,他,无能为力。
他们二人,原是在翠园的地窖之中,而这地窖有多深,有多长,通向哪儿,引泉皆是不得而知。
老白龙指着面前的一根绳索,“抓住它。”
引泉伸手拉住那绳索。
“哐当!”那绳索原是牵着机关,引泉面前的那堵墙竟是向上升起!
“啊,”他发出短促的惊呼,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他手不由一松,那墙迅速下落!
老白龙却似乎早料到般,伸出那爪子般的手,攀住了绳索。
至此,只听“咔哒”一声,似有某个机关严丝合缝,那堵墙再次升起。
而这次,即使老白龙放了手,墙壁仍牢牢的位于引泉上方。
但让引泉惊呼的,却并不是因为这样的机关。
墙内有人!
这里,似乎是另一个密室,然而,对面其中数个位于墙面里的凹槽,就像竖起的棺材。
而那每个“棺材”中,都有一个紧闭双目之人。
“来。”老白龙走进那密室之中,他回头招呼着引泉。
引泉不知自己是怎么进的那间密室,只是,当他立在那青衣老翁面前,立在那扮做酒肆伙计之人的面前——
往日的遭遇都不算什么了。
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那置于棺木中的人,并未死去。
他们呼吸平缓,面颊红润,甚至,还可看到其中的一个,他闭着的双目在急速转动,似乎是进入一场无法苏醒的噩梦。
“他们,没死……”引泉立在那棺木之前,他似乎看到,每一个人的容貌,都是自己的样子。
老白龙得意的笑了,他抓着引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