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津城外向西十里的官道上,有个三岔路口。
路口支着三四个凉棚,里头摆着干净整洁的桌椅,有个穿粗麻布衣的年轻小二穿梭其间,为往来行人奉上一杯热茶,赚得几个铜板。
卫津本不是一个城,只因距离京城凤中不过两日左右的路程,又因着偏了北方且有山有水,到了夏季气候没有凤中那般炎热,于是京城的权贵们纷纷在这附近买了地建了别院权作夏日消暑之用,久而久之就形成一个附属于凤中的城镇,靠着每年一次的往来,竟也渐渐繁华起来,吸引了不少商人聚居于此。
日头偏西时候,一辆平凡无奇的青布棚马车急急向着这处三岔路口驶了过来,车辕上坐着个约莫三十几岁的青壮车夫,头上斗笠压得有些低看不清样貌,只拉着手里缰绳有条不紊地往前走着,拉车的棕毛大马倒是看着十分膘肥体健,令人侧目。
端茶小二原本看着这马车过来,盼着车上人能过来歇个脚,却见车夫半点没有停车的意思,想来对方急着赶路,遂也抛过脑后自去做事。
只没想到马车越过凉棚到了三岔路口,又急急地拉停了下来,那车夫左看看右看看,回头对着车里说了什么,随后跳下车辕扯了马凳过来放着。
这就是有人要从车上下来了。
青布拉棚的马车,从外头看着,和集市上十个大钱就能租到的没有两样,只是前头的灰黑车帘这么隐隐一晃,就有一双纤纤玉手伸出来,衬在帘布上便有些打眼。
要看一个女儿家是不是养尊处优,单单看这十指葱葱最是鲜明,但凡是纤如玉质宛若柔夷的,必定不曾沾过阳春水。
只是这双手,虽则仍然细白娇嫩,指尖却都泛了红,想必近日里操劳不少。
果然,玉手将车帘一掀,就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白白净净身着素衣的圆脸姑娘,头上扎了双丫髻,只在耳边簪一支细细的银簪,全身上下便没有别的装饰了。
店小二在这三岔路口经营茶水棚多年,来来往往的人见了太多,一打眼就知道这怕是哪个大户人家落魄来的婢女,便是落得个事必躬亲的地步,通身的气质也是挡不住,没见茶水棚里那些个大老粗们都看直了眼么?
圆脸姑娘走下马车,抿了抿唇,轻抬莲步就往茶水棚这边走过来。
哪能怠慢了这样的姑娘呢?便是再落魄,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指头缝里漏一点赏银出来都比那一壶茶水值钱。
店小二连忙端着茶水就迎了过去,不叫圆脸姑娘凑到那群大老粗里头去。
“姑娘有什么吩咐?”
“劳烦掌柜的,”圆脸姑娘站定了,轻声细语地问道,“想问问这三条道哪个……是通往夕岩方向的?”
“啊呀,您想去夕岩啊?那可远着呢,就走左边这条一路向西就行,右边那俩都是往北去崇天的。”
“如此,多谢掌柜了,这壶茶就给了我吧。”圆脸姑娘礼貌地福了福,也不问价钱,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银锞子就端走了店小二手上那一整壶茶。
店小二犹自捏着那银锞子掂量分量,圆脸姑娘已经端着茶水稳稳当当地跳上马车,和犹自四顾防备着的车夫轻声交代几句后车帘一覆,马车就又急匆匆地上了路,全然没有人发现茶水棚后头几个行脚商打扮的人也跟着离去了。
*
马车里光线有些昏暗,圆脸姑娘将尚冒着热气的茶水倒出来,端到一位妇人面前,道:“夫人,天寒了,喝点热的吧。”
这位妇人脸色有些苍白,穿着也十分寻常,与这圆脸姑娘别无二致,只是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脂粉不施的面颊也宛若银盘肤如凝脂,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妇人撑起身子,抿一口茶,俯下身去看身旁一个襁褓,只见那月白色襁褓里却睡着个约莫一岁上下的粉嘟嘟的女娃。
妇人脸色柔和起来,叹一口气,问道:“碧彤,方才在外头没什么异样吧?”
被唤作碧彤的圆脸姑娘却是神思不属地摇了摇头,目光也不知凝在了哪一处,只声音虚虚地回道:“夫人,我们这么一逃,若真是被抓了回去,会有什么下场?”
妇人听她这么问,也是瞳孔一缩,指尖都微微颤了起来,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笑意:“哪里还有什么下场,那个人行事如何你也不是不知,只怕赐你个三尺白绫都是格外开恩了。”
碧彤的眼里就泛起一丝泪意,又狠狠地逼了回去:“便是这样,夫人也不后悔吗?”
妇人轻拍着襁褓,看着那襁褓里万事不知只呼呼大睡的女娃,眉眼都安稳了些:“不后悔,为了囡囡,要我做什么都行,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如此对待我的囡囡。”
碧彤的那一滴泪终究还是从眼角滑落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方才在那路口问路的时候,我恍惚看到了,大老爷手下的丁五,虽离得远看不真切,只是丁五的面相我当是不会认错的。他们……终究还是追过来了……”
马车里本就气闷,听到碧彤这番话,妇人只觉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噎得她脑袋一阵一阵的疼。
可是她的囡囡还这么小……
“夫人!”碧彤眼看着妇人有些恍惚,用力扯了一把她的袖子,“没时间犹豫了,我们想想办法吧!”
“有……有什么办法……”妇人显得有些慌乱,伸手将襁褓抱了起来,紧紧掖在自己怀里。
碧彤狠狠抹了眼泪,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对着妇人说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