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扬跳至上甲板时,筠竹便感应到了。
她执着酒杯的手一晃,那酒便洒了一小半。
她不禁一声轻呵,脸上挂着一丝无奈,暗叹道:便是如此担心受怕,以至于连船都不用走的,改跳了?
清扬步到一层船舱时,他歪头看向筠竹,筠竹却连头都没抬。
他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抬手捏成拳,掩着唇边清了清嗓子。
轻声道:“你如今,连声招呼都懒得打了。”好歹是她半个主人,便如此,受她这般轻待。
筠竹闻言,依旧一动不动,一双眼望着手中的清酒,故作惊讶道:“嗯?你回来啦。”
清扬气结,他回来她能不知道?
你责备她不同你打招呼,她便做做样子给你打一个,教你横竖挑不出一丝错出来。
清扬坐在桌前,抬手揉了揉额角,从前筠竹在他身边是什么样子来着?
他怎么记得那时筠竹对他惟命是从,言语间轻声细语。
怎么自从跟了扉颜后,常常对他横眉竖目的?
清扬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酒,甚是无奈的叹道:“自从跟了扉颜,你是出息了。”
筠竹闻言,抬起眼看着他一脸郁结的模样,轻笑道:“呵呵,还亏了你给我找了个好去处。”
清扬脸色僵了僵,这话无论如何接不下去了。
筠竹又道:“清扬,曾经你把我扔给扉颜,如今你将我扔给寻风,从始至终,你可有问过我?”
“我没问你么?”那日,他明明问了筠竹:你可愿意?难得的一次问了。
第一次他没问过,至少这次是真心实意问了的!
“有!”筠竹将那声音拉得长长的,言语间多是凄凉。
可那时,难道她要说不愿意?
“清扬,我同你一同长大,我一直站在你身后,一直默默守护着你,可你知道我有多累吗?”筠竹伸手撑着桌面,摇摇晃晃站起身。
筠竹一步步缓缓迈向清扬,又道:“你那遥不可及的背影,你那固执倔强的脾气,还有你那张万年不变的脸,至少在很多很多年里,我是了如指掌的。”
“可是在我第一眼看见阿璃的时,那一瞬间,我仿佛见到恍如隔世的你。你眼里有着她的影子,脸上有着为她而扬的笑意,甚至于,你会让她同你并肩而立,而那个位置,从来都不是我可以奢望的。”
筠竹跌坐在清扬桌前,眼中含着泪光。
她伸出手,探向清扬的脸颊处,幽幽叹道:“我们是亲人啊,是彼此最亲近的人,可为何你连我都能舍下?”一次又一次……
但将要触到之时,筠竹的手顿在清扬面前,她缓缓摇摇头,渐渐退却了。
他已经,不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了。
清扬整个人微怔,轻轻咀嚼那两个字:“亲人?!”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在筠竹眼中,他渐渐替代了她父亲,成为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筠竹笑,笑的很是无奈和凄凉。
果然,果然你从来都没想过。
是啊,又有谁能想到呢。
“罢了,不管过去如何。从今以后,阿璃会替我守着你,只是我要你永远记得,无论如何护好你自己,不要轻易死了,更不要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至少留一口气,等我回来……
既然,你的身边已经没有我的位置。
我便随你的意,隔着千山万水也好,隔着年年岁岁也罢,只要你还活着,就好。
清扬看着醉熏的筠竹,微启双唇时,竟然忍不住发颤。
“你醉了。”良久,他只能轻道。
筠竹望着眼前模糊的清扬,痴痴笑道:“醉?你说的没错,自从跟着扉颜,我就没清醒过。”
她成日醒着,却还不如醉了的时候清醒,只有喝醉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无比清醒。
数十年来,在清扬看不见的那些年里。
她一整日,竟有一大半都是醉着的。
只有扉颜偶尔带来他的消息时,筠竹才会偶尔清醒,坐在大门口,一言不语的发着呆。
筠竹一只手撑着下颌,双眼迷离的望着清扬,笑道:“你知道吗?小的时候我,总在你身后默默看着你的背影。后来和你去人间之后,我便由身后换做身前,我日日看,夜夜看,总觉得此生最令我欣喜的事,便是能从你身后站在你面前。”
清扬拧眉,那段日子也是他为数不多,最潇洒惬意的日子,所有的事情,都是从那以后改变了。
下一刻,筠竹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她呐呐自语道:“可为什么?只有那么三千八百一十三年。”
“不要说了!”清扬面色一冷,他沉声叱道。
筠竹摇摇晃晃伸出一只手,指着他的脸道:“就是这样,你可还记得?那日你撵我走的时候,你便是这般态度强硬,逼得我退无可退。”
清扬眼底闪过一丝哀伤,伤害筠竹不是他本意,但筠竹的确因他所伤。
当年,他或多或少从扉颜那说起过。
数十年来,筠竹长醉不醒。
即便清醒,也是一个人默默坐在门口晒一天太阳,扉颜劝了无数次,最终也只能长叹一口气,在她坐的位置支起一架凉棚。
那时,她坐在门口,多半是为了等他来接她回家吧?
可惜,他从未踏入过那道门。
他以为,不去招惹筠竹,过上个数年,待筠竹想开了便能放下。
只是,她却不知疲倦的这般活着,就那样过了数十年。
不管是艳阳高照,亦或是风雨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