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放榜的日子。
百姓们奔走相告,京城本就人多,这下子忽地一下都往张榜的墙根底下挤。人来人往的,寒风陡峭的深秋,愣是把人逼出了一头汗。
江飞白挤在一堆人之间,伸长了脖子往榜上张望。
有百姓和旁边的人聊着天:“听说皇上还要开殿试。这只是贡生的榜,殿试结果出来,还要再放一榜。”
旁边的人听得津津有味:“殿试?皇上这是要亲自定状元了?”
国家百废待兴,需要用人的地方太多了。再加上皇上近年惩处的贪官污吏、老臣旧部不少,人手更加捉襟见肘起来。
那百姓说得更起劲了:“可不是嘛,听说过几日还有武举。你看京城这几日熙熙攘攘的,那些壮实的后生,多半是来参加武举的。”
科举取士,既给了民间的有才之士一个机会,也让皇上用着更加放心。寒门子弟没有背景,处置起来比高官子弟要省心不少。
因此皇上对科举格外用心,不仅安排了文举,还开了前朝都没有的先例,创办了武举。
旁边的人了然道:“这事我也听说了。这下子可得好好地选出几个能打仗的将军,挫一挫鞑子的锐气。”
那百姓听得连连点头,道:“皇上圣明,肯定会选出人才的。远的不说,就说过几日选出来的状元探花,肯定是不仅有文采,还得有长相。”
旁边的人一脸向往之色:“到时候,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绕着皇城走一圈,可得多威风,得有多少贵人家的小姐暗许芳心。”
那百姓在一旁嗤笑:“我们就别做春秋大梦了,还不如让家里的小子早点上学堂去,指不定就祖坟上冒了青烟,摘了个举人回来。”
人声鼎沸,这两人的谈话很快就淹没在了茫茫人海,却是入了江飞白的耳朵,让他的心热了起来。
他一路考到京城,就是为了有一天排在桂花榜的第一名,受到天下百姓的景仰。
他更加焦急地一榜一榜看过去,可是摩肩擦踵的,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凉丝丝的秋风吹过,江飞白急出了一头汗。
不时有人推来挤去,幸好他自小习武,下盘极稳;再加上身材也比一帮人高大,能勉强看个清楚。
正是因为看得清楚,他热汗之外又流了一身冷汗。
没有,每一行都没有。
江飞白随着人流慢腾腾地移动着,心急如焚,又不敢出手伤了无辜的百姓,只得按下不耐,睁大眼睛往旁边的榜上瞄。
他是从第一榜开始看,一榜一榜慢慢看过去,看遍了三百个名字,愣是没看见“江飞白”这三个字。
江飞白不信邪,又从后往前看,直看得眼花缭乱,又挤又热又急,一阵头晕目眩。
还是没有。
他的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他不信自己会名落孙山。赤红着眼睛,江飞白又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
直到人群渐渐走了开去,他才微微从打击中醒过神来。
原来真的落榜了。
他想到自己五岁启蒙,八岁读经,十余年的寒窗苦读,就是为了有一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江飞白颓然地垂下骄傲的脑袋,迈着麻木的步子往客栈走。
三年前,他顺顺利利地一路考到了举人,自诩学识渊博、熟读四书五经,哪怕不是一甲,混个进士出身也是稳稳当当的。
日头渐渐西斜,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得所剩无几了。剩下的那几片早已枯黄,在寒风中颤颤巍巍的,不知何时会掉下枝头。
江飞白停下脚步,愣愣地盯着这几片叶子看。
总觉得这叶子像极了他。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女孩子的脸,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他曾经胸有成竹地对她说:“一支笔可走天下”。
不知道她会不会瞧不起自己,笑他夜郎自大。
江飞白心里发涩,喉咙哽咽,眼睛发烫,一张脸憋得通红。
旁边路过的人好奇地往江飞白这里看,同行的人扯了扯他的衣袖:“别看了,又是个落榜的考生,走吧走吧。”
那人小声嘀咕:“就算考上了又怎么样,许丞相不也是状元之才,如今还不是被远远打发到蛮子的地方。”
同行的人怕惹麻烦,拉着同伴匆匆走了。
江飞白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一阵阵地晃神。
他又想起了自己远在蜀州的父老乡亲。
父母早逝,他自小表现出读书的聪明劲儿,全村倾力供他去隔壁镇上读书。
蜀地交通不便,天下大乱之际,受到的波折却较小。
他不敢辜负大家的心血,小小年纪就懂得悬梁刺股,囊萤映雪。
他跟着村里的熊伯伯习武,跟着镇上的闻先生学文。日日往返于村里和镇上,只是为了多读一点书。
他在寒风凛冽的清晨起来习武,在漫天星辰的夜里熬夜苦读。
就为了一朝鱼跃龙门,村里出个官,好歹减轻一些徭役,好歹不用再受县太爷家小妾的折辱。
他走了一年才走到这个人烟阜盛之地,过年都是在破败的庙宇里吃个冷馒头,喝几口讨来的酒庆祝一番。
如今自己榜上无名,面上无光,翻过蜀地的青泥盘盘,要怎么面对父老乡亲们失望的神色,县太爷小妾的冷嘲热讽?
人在绝望痛苦的时候总是回忆前尘。江飞白摇摇欲坠,一颗心沉到海底,被盐水浸得发酸,他一路上晃晃荡荡,都不知道怎么走回的客栈。
天色晚了,人们带上几个小钱来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