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许清菡早早就起了床。她穿白绫竖领,着了一件花青色缎子袄,又在外面披上一件淡青色斗篷,直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这才戴上帷帽,坐在铜镜前左转右转打量一番,见真是严严实实,这才放下心来。
寒露轻手轻脚帮许清菡摘下帷帽,问道:“奴婢见小姐爱着红色衣物,怎么今日反而打扮得如此素淡?”
许清菡温声道:“我们居住在后罩房里,墙后便是后巷。这几日听着哀鸿声不绝,想来不知是怎样一番人间末日的景象。打扮得素净些,反而不打眼,省得徒惹事端。”
寒露若有所思地点头。
曾如兰也很早就到了。她同样戴着高顶宽檐的帷帽,只是网帘点缀了些许珠翠。黑色的皂纱垂下,让女子的面容模糊不可辨别。
两人相视一笑,许清菡踩着仆役的背,稳稳地上了轿。
曾家的轿子更为宽敞,中间还设着一张小几。曾如兰亲自为许清菡斟了一杯姜茶,笑道:“外头风大,先喝点暖暖身子。”
许清菡呷了两口,只听曾如兰道:“汪家二小姐也过来了,她是个搅事精,你到时候离她远点。”话语中带着点孩子气的撒娇。
许清菡清浅一笑,点点头。
曾如兰欢喜起来。
两人在轿内坐着,不时切切说两句话。外头下着微微细雨,打在雪地上,致使一路又湿又滑,轿夫虽尽力想抬得稳些,却不时摇晃两下。
许清菡侧耳听着,外面坐了不知多少数量的难民,饿得没有力气大声说话,却总有人哀哀地哭着喘着,那样濒临死亡的绝望低吟,混合着小雨淅沥声,细细密密砸进人的心底,让人也跟着忧愁起来。
突然间,外面喧哗声大作。隐隐听闻男子厉声喝骂人的声音。从胸膛发出来的怒吼,刺破了雨幕,直往人的耳朵扎去。
轿子摇摇晃晃往前走着,怒吼声越来越近,走得近了,方闻还有一个女子的尖利哭求声。许清菡一时没忍住,伸手将轿子的帏裳(1)揭开小小一角,这才瞥见究竟发生了何事。
原来是一个男子在踢打辱骂一个女子。男子身着宝蓝色湖绸,只是这湖绸已经极旧极脏,要仔细辨别才能看出原来的颜色。
而女子蜷缩在雪地里,被男子使出狠劲踢着,蜷缩的姿势活像一只蒸熟的虾。她蓬乱的头发遮蔽了面容,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来。
没有人围着站在一旁,可是街上到处都是难民,双眼凹陷,面无人色,或躺或坐的,无一不是把目光投向这场热闹。只是没有人说话,目光森森的。许清菡脊背后冒气寒气,心里打了个颤,不敢再看这些难民。
她把目光重新投向这一男一女。男子踢得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骂道:“老子都快饿死了,你不过是老子十两银子买来的一个贱妾,还长什么气性!”
他一面骂,一面往女子啐了一口。
女子不言不语,只一味蜷缩着。细雨氤氲,她就这样缩在雪地里,宽袍长发遮着,只让人看见一个瘦弱不堪的背影。
许清菡叹了口气,放下了帘子。转头见曾如兰的脑袋凑着,定是刚才也从这条帏裳的缝里看热闹。
许清菡恻然道:“天底下的肮脏事本就不少,此刻这么多人被逼到了绝境,心里的恶念就被无限放大,又平白生出许多事来。”
曾如兰不知许清菡一个极受宠的闺阁小姐,怎会说出“天底下肮脏事不少”这种话来。但她看着方才的女子着实可怜,便探寻地道:“不如我们将她救回家去,哪怕做个洒扫的婆子,也比在这雪地里强啊。”
此时轿子一颠一颠经过了这对男女身边。只听女子终于开口了,声音喑哑低沉,却坚定如磐石:“妾身一条贱命,就算被你活活打死,也不要被卖到那种地方去。”
男子火气极大,骂道:“要不要去可由不得你,我不过白问你一句,你就寻死觅活的。放心,我不会让你死了,不然哪来的银子给我吃饭?”接着女子闷哼一声,似是被踢了一脚。
许清菡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来。曾如兰喊了一声“停轿”,紧跟着就要跳下车去。许清菡忙拉住她,吩咐芸香:“你去把那女子带到我们跟前,问她愿不愿意做扫地的婆子。”
芸香沉声应道:“是。”她很快就将女子带了来,女子跪在雪地里,朝着门帘紧闭的轿子磕了三个头,方泫然泣道:“贱妾红袖,感谢小姐的救命之恩,今生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许清菡的声音从轿里传来:“给那男人五两银子,让他把卖身契给我。”
穿宝蓝色湖绸的男子一直立在一旁,此时听着,喜不自禁地搓了搓手,大声道:“多谢小姐。”
他突然心念一转,迟疑地道:“不过,五两也太少了些……”
许清菡冷冷地“哼”了一声,淡声道:“若嫌少,你自去把人带走便是,别在我跟前碍眼。”
男子立时一噤,不再言语。
许清菡先着人把红袖送回家里,这才让曾如兰吩咐起轿。很快,就到了施粥的粥棚。
刚下轿,正好吹来一阵冷风,许清菡冻得一个哆嗦,连忙裹紧了斗篷,又把手炉往怀里更靠了些。
粥棚里立着五口大锅,每个锅前都排着长队。队伍里的人各个萎靡不振,手里拿着缺角的碗或是脏兮兮的小盆,贪婪地望着那几口大锅。
一个母亲紧紧搂着自己的孩子。这孩子瘦骨嶙峋,眼神呆滞,只裹了一件小袄。母亲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