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将军信奉“抱孙不抱子”,对他这个嫡长子向来言色冷淡。请了夫子教导岑伯懿读书,但他自己只知舞刀弄棒、大字不识,也没办法时时查岑伯懿的功课。
因此父子两人越发没话说。
岑伯懿道:“你且放宽心。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出手的。”
许清菡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不禁暗恼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正如岑伯懿知道她有一对神仙眷侣般的爹娘,她也知道岑伯懿的爹娘俱是出生市井,岑将军冷漠,岑夫人粗鄙。
岑伯懿见她不说话,想让她笑一笑,于是咧开嘴,露出一排白灿灿的牙:“许清菡,到时候你要什么及笄礼?”
许清菡顺驴下坡:“先别提送什么。就算马不停蹄,京城到潮州来回也要四天,岑将军管得那么严?你要怎么送?派洗砚来吗?”
岑伯懿不由撇撇嘴,父亲因为那个老来子,现在整颗心都系在白氏身上,哪里还管得了他?
不过这话不好对许清菡说。他笑道:“我让夫子带着我游学,到时候还可以在潮州多留几日。”
许清菡睁大了眼睛,他怎么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张嘴就是一个故事,都跟谁学的?
岑伯懿知道许清菡的性子,她身份高贵,父母偏疼,没几个人敢责怪,自然用不着撒谎;但是他的父母管得那么严,他还不背着他们偷偷找几个乐子,整日读四书五经,哪里活得下去?
只是现在的许清菡,去潮州后,不得不磨平她的棱角,放下她的骄傲,有时候不得不圆润地扯个谎言,对自己的身份遮遮掩掩……
岑伯懿有些心酸。他担心许清菡想起来这些事会自怨自艾,越发拿了有趣的话逗她:“你喜欢钗子吗?我前几日给你寻了支蝴蝶钗,那上面的红宝石有这么大,又剔透无暇。”
说着比了一下大小。
前几日?肯定是在抄家之前吧。许清菡听着就有些黯然。
她没有在岑伯懿面前遮遮掩掩的必要,这黯然就带到了脸上。
岑伯懿以为她不喜欢钗子,想到她之前扔了不下十支自己辛苦寻来的钗子,他忙换了一样物事:“一个月前父亲的下属献了幅颜大家的真迹,你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颜真卿的真迹?
许清菡不禁发问:“可是真的?”
岑伯懿洋洋自得:“我特特寻人鉴定过了,自然是真的。”
许清菡拧眉细想了一会儿,提醒道:“我听我爹说过,皇上胸怀大志,自开国后,都在狠抓贪官污吏,前两年不过是些县令巡抚,今年开春以来,好几个二品大员都因为贪墨落了马。”
岑伯懿不以为意地笑:“他也没什么所求的,不过是感激父亲的提携之恩罢了。”
许清菡见他一副不知轻重的样子,恨铁不成钢:“你想想我家是怎么抄的。”
岑伯懿惊出了一身冷汗。
说是谋害皇后娘娘,可是他们这几家知道内情的,当年看着林绫为了救皇后娘娘如何拼尽了性命,怎么可能真的下手?如果许家真的背叛了她,皇后怎么还可能求情?
既然不是这个原因,那么必然是上面那位有别的顾虑,才拿皇后作筏子整治许家。
结党营私,害怕许沉只手遮天,有一日把贾家的江山改了姓,是最有可能的顾虑。
岑伯懿不是不聪明,只是不爱深想,一心只顾着担心许清菡的安危,如今被点醒,他登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他不由起身对着许清菡做了一个长揖:“多谢你的指点,不然到了东窗事发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祸从何起。”
许清菡随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聊了这许久,天色已经不早了。
岑伯懿顾不上再劝慰许清菡,既想着赶紧把这件事告诉父亲,提醒他把真迹退回去,管好自己的下属;又惦记着回去抵押一些东西,好明日一大早多多凑些银子送来,便起身辞别:
“天色已晚,待会城门关了就不方便了,我明日一早再来看你。”
许清菡点头笑道:“去吧,你小心些,被人发现行踪可就不好了。”
岑伯懿知道其间厉害关系,温声安慰了许清菡几句放心,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想着这件事,他的眉头紧紧皱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许家都被皇上扳倒了,自家父亲不过一个区区二品的武将,何人可保?
走着走着,他又笑自己草木皆兵,自家父亲在一堆武将中也不打眼,不必杞人忧天,只需暗暗地把事情办妥就好了。
他放下心来。
又走了一会儿,他开始傻笑起来——许清菡从未像今天这样温声细语地对自己说话,这么耐心细致地给自己分辩事理。
还有那个拥抱。怀里现在似乎还软腻腻的,鼻尖还飘着她的暗香。
不过,似乎有一段时间,许清菡也对自己这么温柔。
岑伯懿拍拍脑袋,凝神想了想,想不起来了。
洗砚刚刚看岑伯懿紧皱双眉,大气也不敢喘,在后面默默跟着。
如今见主子高兴,猜到他在想什么,在一旁陪笑道:“许小姐就是聪明,流放了还能逃出来。”
岑伯懿听了这话,顿时停下脚步,冷声道:“你今天看见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就算是夫人问起来也不可以。”
在后面疾步跟着的洗砚差点把鼻子撞到岑伯懿的背上。
他心道惊险,摸了摸鼻子,连声道:“公子放心,我都晓得。”
岑伯懿就是喜欢他的机灵,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