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居道是被一辆马车送回来的。
他在外面吃了晚饭,主人家大都会派遣车马把他送回去,以尽地主之谊。他今晚虽然多喝了两杯水酒,脸上发烧,但脑袋还是清楚的,这一下午他都对杜云凉的事情念念不忘。
一想到那个杜云凉还在府上,他的脸就更烧了。
“曾三爷,到了”车夫提醒了一句,他回过神来,从钱袋里掏出些铜板赏给车夫,轻盈地走下车来。
曾府门前的小厮迎上来,曾居道摆摆手,示意不必多迎。曾府里众多男主人之中,一个赛一个的随曾老大人,唯有曾居道是最好说话的,也唯有他最不得曾守业的心,不过好在家里仆从们都买他的账,乐于听他的话。
曾居道走近门口的时候,看到墙根底下摆着一溜蜜饯糖果摊子,一个小贩挑着一盏蒙蒙亮的灯笼坐在边上,他忽然想起来什么,走过去问:“有冬瓜糖吗?”
那小贩子态度倒好,满面春风地笑着,指向用细纱布蒙着的一只篮子:“那就是”
他掀开蒙尘布,篮中整齐划一地码放着白中透青的冬瓜糖条,幽幽的灯光下,显得冬瓜里析出来的糖晶闪闪烁烁,一副清冷动人的模样。
曾居道一向不喜欢冬瓜糖的味道,其实他不喜欢任何甜品的味道。不知是不是他天生少些敏感,他的舌头只能尝出单调无聊的甜,却尝不出任何能勾起他愉悦之情的滋味。
尤其是冬瓜糖,寡淡得只剩下一股甜味,几乎让他看上一眼就牙齿发疼。
可他记得杜云凉小时候喜欢冬瓜糖,喜欢得能够一次吃下一盘,然后意犹未尽地舔手指,红扑扑的小脸蛋还挂着满足的微笑,似乎世间所有美好全都融化在一条冬瓜糖里了。
他每次问起杜云凉什么东西好不好吃,杜云凉都会笑着说“好吃!”问她开不开心,她中气十足地回答“自然开心!”
曾居道拈起一条冬瓜糖,轻轻放在齿间咬下一口,肆意横行的甜味冲撞了他的舌头,甜的发苦。
他苦笑着对小贩说:“将这一篮包起来吧”
不知道过了十年,她还喜不喜欢吃冬瓜糖?
曾居道怀着充满疑虑的心情回到府中,一半是因为他今日和钱庄掌柜的最后一次见面终于把筹措了几个月的生意定下了,漫漫经营路才开了个头,他止不住要想象所有的未来可能,越想越激动。
另一半是因为杜云凉的去处,他已经有了计较,但不知道杜云凉本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说实话,他打算跟杜云凉摊牌,自己是知道她身份的,这没什么遮遮掩掩。既然曾府门里有了她这个人,那就不会一直这么糊里糊涂。
想什么来什么,他刚跨进二门,还没回屋换衣服去给曾守业请安,就被熊管事在院门口堵住了。
“三爷,我可把您盼回来了!”熊管事老实巴交的脸上充满忧思:“您这可给我出难题了!”
曾居道知道熊管事是什么意思,他拍拍他的肩示意安慰:“我知道,辛苦你了”
曾居道的态度一向温和,熊管事也没什么敬畏之意,但是对主仆之别他还是十分在意,所以立马恭谨道:“给您办事,怎么谈得上辛苦?只是您这事难度太大,我能力有限……”
曾居道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清楚熊管事老实谨慎的个性,这也是他把杜云凉交给熊管事的原因之一。毕竟曾府里虽然规矩森严,也架不住人多心思多,若熊管事有心攀附,大的谈不上,一手安排了杜云凉这种小事还是力所能及的。很多事不是他能力有限,而是分明不愿为之。
有这样的管事以身作则,就能镇的住下人,也能让主人放心。
曾居道笑着说:“你看你又误会了,云娘是个很机灵的姑娘,我买她回来,自然不能让她屈于奴婢之位。你只要暂时好生安顿她就好,她的去处,我自有安排,不必你操心”
熊管事听了这番话,心里大石头落地,他早觉得杜云凉不是个一般人,当奴婢确实有点委屈她了。
“三爷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他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
曾居道笑着说:“你早该放心!曾府里的规矩是老爷子定下的,我是他儿子,儿子怎能违背老子?都是你们把我想坏了!”
熊管事憨厚地嘿嘿一笑:“哪里,三爷是头脑清明,哪像我们这样脑袋不开窍……”
二人又说了说府上的庶务,曾居道就寻思着一会要见杜云凉一面,把话说清楚,到底安排在哪里合适?
安排在自己的院子里肯定不行,他的正妻袁氏虽然体贴,但和他合不来,夫妻之间并非全无嫌隙,所以肯定不能透露给她。
安排在大厨房那儿更是不行,那里人多口杂,连多看杜云凉一眼都会招致议论,虽然府规严禁议论主人家事,但他深知人言可畏,规矩是禁不住的,这些话迟早会溜进袁氏耳朵里,甚至是曾老爷耳朵里,那时候一句“清者自清”是挡不住的。
安排在后花园或是隐秘的穿堂里,那简直就是形同幽会,曾府里没有到处上夜的习惯,因为没必要,曾府里行连坐之制,仆人们平时互相监视揭发,没人敢越雷池半步。但园里必不可少还是有巡夜的,就算他跟杜云凉着实没有什么,被人看见了也没法解释。
他十分犯难地望着熊管事,问道:“那云娘现在在何处?”
熊管事心如明镜,他忖度曾居道的心思,道:“现在还在春路的屋子里,已经收拾好了,爷可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