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府三院房中,袁氏正在卸妆。
烛光静静摇曳,袁氏单薄纤瘦的身躯被照得得影影绰绰,下垂的嘴角上还残留着一抹没有褪去的红艳。
贴身大丫鬟青苔和红树在慢慢帮她取下钗环。
今晚曾居道回来之后,掩不住的满面春风,袁氏还从未见过他这么高兴的样子。
可是她没有问他,因为曾居道并没有半分想要和她倾诉的愿望,只打了个招呼就脚不沾地地走了。他不理她就算了,可女儿等了他好久,等得都睡着了。他却未曾顾及半分她们母女的感受。
而且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到底做什么去了?
袁氏蛾眉轻蹙,一张本就显得苦相的小脸越发让人不忍多看。她生来就多病,身子骨不好,从小就是汤药泡大的,小小的脸庞,五官无一不尖细,乍一看还带着风拂柳的娇柔,仔细看却透着一股酸苦的刻薄。
她低头摸着腕上的碧玉镯子,镯上镂空雕刻着累累硕硕的葡萄,象征着多子多福的祝愿。那是三年前曾居道于新婚之夜亲自戴在她手腕上的,那时她自是满心欢喜,以为终于得靠良人,后半生的幸福近在眼前。
可如今看来,这镯子就是个莫大的讽刺。他一开始就对她完全抗拒,连一对假意的鸳鸯都不肯给她,只用这些葡萄暗暗告诫她:生下孩子,好好抚育,这就是他对她的期待。
袁氏含着不甘的苦笑,一遍遍抚摸那些葡萄,感受到的是刺心的痛。
从一开始,这桩婚事就是个悲剧。
人人都道袁家的二小姐和曾家的三少爷结为夫妻,门当户对,男才女貌,是天生的一对。
其实不过是她父亲,左佥都御史袁端,为了拉拢她的公爹曾守业,硬生生将并不喜欢曾家的二女儿送进曾家。
众人皆知,袁家二小姐袁素秋身子一向不好,但生性温驯体贴,行事周到圆融,女红、管家样样信手拈来,任京城里多么苛刻挑剔的人家,都没法对她挑出半点毛病。
但一开始相媳妇的时候,杨老夫人还是不甚满意,因为觉得她太过单薄,不好生养。
还好从小医治她的贾大夫打包票她的身体没问题,还说她只是体内阴气太重,只要成了亲,阳气增加,准能调养的好。
她深知父亲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党羽之争。
她的价值比不上弟弟,但拿来笼络人心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这是桩不会亏本的生意。
任未来的婆家对自己女儿是否好生养评头论足,她就算嫁过去了也抬不起头来。
怪不得曾居道对她不以为然,总对她避之三舍,他也觉得自己是被轻贱地嫁出的吧!连娘家都对她毫不在意,这世上还有谁给她撑腰?
现今她唯一的安慰,也就是一岁半的女儿蘅冉了。
想到女儿,袁氏恢复了一丝活气,她打量着天色,对红树道:“三爷怎么还不回来?你去院门口瞧瞧”
红树却并不关心曾居道在哪,随口说道:“去瞧又有什么用?他何时在您就寝前回来过?您不如就当他不在吧”
听到这话,袁氏心头一跳,忽然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青苔赶忙给袁氏顺气,一面用眼神责备红树说话太过鲁莽。
“少夫人别动气,都是红树不好,她不懂事”青苔接过红树倒好的凉茶,满面心疼地递给袁氏:“您千万别听她胡说八道”
红树也是心头有气,才一时出言不逊,此时见自家小姐如此模样,不禁自悔失言,也安慰道:“少夫人,是奴婢不好,奴婢惹您伤心了,您别动气!”
说着,青苔白她一眼:“你还不快听少夫人的吩咐,还站在这儿做甚?”
红树连声应道:“是是是,我这就去……”
她还没跑出门,袁氏就气喘吁吁地喊住了她。
“罢了……你说的对……还是算了吧”
她素来有咳嗽的毛病,此时牵动肝火,面色咳得赤红。看到她这样子,红树忍不住气得跺脚:“少夫人!您真是要急死我了!”
青苔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忙道:“红树,住嘴!”
她和红树自小服侍袁素秋一起长大,是比姐妹还要亲密的情分,但终究隔着主仆一层,很多良言她都不方便劝告袁氏,就只好忍着。
青苔性子温吞,而红树风风火火,两个人恰好相反,因此青苔能忍,红树却忍不了。她早就对袁氏的自怜自艾恨铁不成钢了,她嫁进曾府快到三年,在袁府中依旧没有一席之地,这让红树倍感焦虑,恨不能撸起袖子自己上。
在红树的印象中,从前的二小姐虽然体弱多病,但诗书礼仪皆是拔尖,人品样貌也没的说,因此小姐自有傲骨,她知道。
袁府的二小姐可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曾府的三媳妇却没有这样的资格。
还未嫁人的小姐,像一块穷尽全家运道去打磨的美玉,惟愿她能嫁个好人家,得个好夫婿,天下的男子在她面前仿佛都不够看。
可嫁人之后,这一条路就走到了头,从此后无数条路可供选择,可小姐非要走回头路。
这一点,连她都明白了,袁氏还不明白。
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想通?红树愁眉苦脸地想。
“三弟妹,我来了!”屋里正僵持着,门口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大少夫人曾范氏。
袁氏听见她来了,让青苔扶着她站起来,范氏打帘子进门,袁氏虚弱地笑道:“大嫂来了,快坐”
范氏面色略带惊讶,连忙快步上前把她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