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首辅王华把梁冠取下,放到了侍女手中,却也没再让侍女脱去公服,便坐在椅上揉起了太阳穴,只问着依旧还站立在自己面前的薛凤鸣:“岩卿啊,你既有意弹劾张璁缘何不先说于为师!”
王华说着就摇了摇头,他本以为自己这学生薛凤鸣只是就事论事,对移民实边之事提出一些改进的办法,毕竟他也觉得因为朝廷倡导移民实边,底下的官员也难免会只顾着讨上面的好,而不顾及底下百姓的感受。
但是,王华没想到的是,这薛凤鸣将《流民图》进献给自己并通过自己觐见皇帝的目的不是对移民实边提出改良之策,而是想借此事弹劾张璁,谁都知道张璁是皇帝陛下亲信之臣,此举无疑在触怒陛下。
王华自然会因此生气,何况他似乎还被自己的学生给利用了。
“学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张璁只知为陛下鹰犬,不顾江山社稷之安危,不先弹劾以罢之,将来只会为我士林大患!
且如今因他张璁等辈移民实边,致使关内之民流失,土地荒芜,宗族崩解,他张璁不除,将来只会让更多的小人行移民实边之举。”
薛凤鸣在王华面前更加直言不讳地说道。
“你的意思说朝廷所行移民实边之策非是善政?”王华有些惊诧地问道。
“正是,学生以为移民实边乃是恶政!”薛凤鸣毫不犹豫地回答。
“移民实边有何不好!边镇素来常被鞑虏所掠,其本因就在于边镇汉人少而胡人多!而且边镇多无主之田地,而近年来,因权贵缙绅兼并之故,流民日增,这些流民不移至边镇屯田,难不成让其为祸乡里?”
王华激动地质问起来。
“可眼下不但流民移边,连带着大量佃户也跟着移边!以至于地租大减,天下权贵缙绅如何自养之!”薛凤鸣也继续反问道。
“那还不是一些权贵缙绅对百姓剥削太过所致,若肯减租减息,谁又愿意背井离乡!自然是去边镇可以活得更好,百姓才会愿意抛弃亲族,到他乡落户!
老夫知道你家是苏州大族,老夫王家也是浙江大族,也佃户流失,土地荒芜之象,但这些我们可以提出来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去否定移民实边之策!民心似水,宜疏不宜堵,你不是不明白,即便不移民实边,你以为百姓们就不会逃亡吗?!”
王华还是第一次激动地和别人说话,但也因为薛凤鸣是自己的学生,他才能这么激动。
“恩师乃皇家银行之股东,又投资于各大商团,每年得红利就不下十万两银子,谁都知道你们王家早已不指望着地租过日子,您自然不在乎佃户流失,地租减少,不只是您,内阁与九卿中,也多是当年因跟着陛下而得分天下皇利之辈,你们自然是和皇帝陛下一条心!
也正因为此,你们才不反对陛下,才使得移民实边、开海、取缔路引等策通行天下,恩师与朝中诸公早已非是我士林中人,尔等不过是帝皇鹰犬耳!
而我等士子,习孔孟,读经书,却无施展抱负之机会,饶是中了进士,也只能做一小官,欲得高位,还得弃儒家,习百家,可此乃小人之举,正人君子者,谁愿弃正道以从之!如今,恩师也只知一味顺从天子,且助天子立国家行政学院,还以张璁为吏部右侍郎掌之,如此看来,将来内阁九卿之中,再无理学之臣也!俱张璁之徒耳!”
薛凤鸣继续直言回答了起来,而且也回答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即自己弹劾张璁不能容忍张璁,就是因为张璁要执教国家行政学院,而谁都知道国家行政学院将来肯定是培养帝国高官的地方,也就意味着,将来执掌帝国权柄的高官们将皆是张璁这样的天子鹰犬,正因为此,薛凤鸣这种信奉儒家理学的文官才不能容忍此事发生。
“你是在骂为师小人?!”
王华站了起来,哆嗦着嘴,指着薛凤鸣问了一句。
他此时是既痛心也愤怒,痛心的是自己这位学生如此不理解自己,不理解朝廷的苦心,愤怒的自己这位学生虽然刚直可畏,但也只顾着一家利益,而看不见国家之利益。
王华承认因为自己儿子王云(王阳明)当年主动拿出所有财产资助皇帝陛下,以至于自己王家就稀里糊涂成为了皇家银行的大股东,最后又因为陛下制定了一个守约,使得自己王家虽然分得了巨额利润却不能在关内买地,只能去关外买乃至投资。
而偏偏因为边贸开启与海贸重开,致使自己王家因为参与得早而赚得最多,虽然没有直接经商,但每年也能从皇家银行和最近开办的帝国证券交易所得到数十万两银子的红利。
但并不是说自己就不在乎地租减少和佃户流失的问题,自己王家作为浙江大族,土地也有数万亩,佃户更是无数,因为地租减少与佃户流失,使得王家其他各房亲族收入减少不得不由自己这个大房接济,而且接济的银子也不下十万两!
毕竟自己王家的人素来已过惯了好日子,自己作为王家之长房,自然不能被人在背后说自己这个内阁首辅没当好让自己王家的人生活还越来越差。
但王华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长远之计,就算自己每年有数十万两银子收入也养不了王家其他各族数代人,譬如富贵如朝廷也会因为庞大的藩王俸禄支出而发愁,根据最新成立的统计局预测,不出两百年,朝廷将彻底养不起这些皇亲,何况他王家。
但王华也没有因此想去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