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径自往园外而去。
他脚步太快,似乎真的有什么急事,我追了一段,瞪着他的背影,终于停下来。
——等我回来……
他的言语犹在耳畔。
我站立在原地,狐疑又犹豫。
公子的话虽让我有些为难,但我也并没有因为要等他而停下来。
因得长公主让我入宫的变故,有些事我耽搁了下来,如今到了要做的时候。
虽然我很想知道曹叔那边进展如何,但我没有去槐树里。按照曹叔和曹麟他们往日行事的惯例,做下大事之后,若无先前交代或者送信召唤,便不会与我碰面。后园的石榴树上并没有新的标记,我想了想。庞逢那事刚刚做下,他们定然还要处理后事,我此时前去乃是不妥。
于是,我留在了桓府里,就像乖乖地遵守了公子的吩咐一样。
主人们都不在,仆婢们便可自由些,趁着午后的阳光舒服,偷偷闲聊聊天。
宫中的乱事,瞬息间变了几变。仅仅不过一日,雒阳已经又换了一个天下。
但因为皇帝重新主事,人们谈起宫变之时,多是津津乐道之态。无论庞氏还是梁王,在那些蜚短流长的传言之中皆不过是笑柄。就连现在还未离开雒阳,率着五万兵马到郊外驻扎的秦王亦一样,虽气势汹汹,却来得快去得快,已经无人视为威胁。
“霓生,听说你昨夜就在宫里,可见到了圣上?”我来到长公主院子里,在一处僻静的廊下遇到几个闲聊的仆人,他们见我过来,向我打听。
我说:“圣上那寝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我又不是公子,怎能见得圣上?”
他们似乎觉得有理,一面可惜着,一面继续七嘴八舌。
“霓生,”我正要走开,一人似乎想起什么事,道,“先前府外有人来找过你。”
我讶然:“可知是何人?”
“这我可不知。”他说,“我出门去的时候,有个人走来,说是淮阴侯府的。他说你今晨巳时在那边落了物什,让你今日去取。”
我目光定住。
“那人何时来的?”我问。
“那光景,当是午时。”
我谢过,转身走开。
长公主和桓肃连同贴身侍从都去了宫中,剩余的人大多偷闲去了,这院子甚为安静。我转了一圈,回到公子院子里的时候,心思仍是不定。
巳时。
狗屁的淮阴侯府,今晨巳时,我正是在□□。那物什也不是别的,正是公子的尺素。
秦王这阴魂不散的,倒是将我这些日子的去向打听得明白,知道用淮阴侯府做幌子。
我回到房中,思索了片刻,觉得可暂时不用去管它。尺素我自是要取回来,但秦王那般不要脸的人,说不定又在打着什么让我伤脑筋的主意。我的确在乎尺素,但并不打算因为它,被秦王牵着鼻子走。
深吸一口气,我看了看四周。
该是收拾物什的时候了。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东西,那些衣物什么的,收拾起来没完,我并不打算拿走许多。
这时,我看到了墙角的衣柜。
——你这几日可收拾了衣柜?
公子方才说的话似乎又响起,我心底动了动,打开柜子,首先看见了一只锦筒。
那是我专门用来收纳公子书法的锦筒,公子给我的所有手书,我都装在里面。如果说我有什么东西无论如何也要带走的话,除了金子,就是它。
我忍不住将锦筒拿起,拆开绳结,将里面的纸卷倒出来看。才展开,忽然,我我发现最里面的一卷有些不一样。它卷得细细的,用一根精致的细丝绦束着,甚是漂亮。
我不禁愣住。
这看上去全然陌生,我十分确定这不是我做的。
我忙将那丝绦拆开,展开纸卷。
这也是一幅手书,上面的字迹,一看就是出自公子之手,很漂亮,比我从前见过的都更有几分力道和风骨,洋洋洒洒,教人一见生爱。
但上面的内容却不是他作的赋。
那是《诗》中的名篇。
蒹葭。
我看着那诗,怔忡不已。
这是那书中,我最喜欢的一首。记得我第一次和公子谈诗的时候,我们就说起过。跟我不一样,公子最喜欢《无衣》,并且还沾沾自喜地鄙视我的品位,说我庸俗。
我那时刚刚认识沈冲,被他迷得七荤八素,读到这诗,简直遐想得灵魂出窍。而听了公子的话,我觉得公子当真是不解风情,空有皮囊。
我认真地对公子说,如果他哪天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将此诗赠她,就算有天大的险阻,她也会答应公子。
公子对我的话甚是不以为然,说他喜欢上谁,还用得着追么?
……
我看着那诗,只觉心跳再也抑制不住,砰砰撞着,一时间,却是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倏而化作涩意。
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卡着,那些字迹在眼前变得模糊,水雾在视野中蔓延开来。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须得试试才知晓。”
那时候,我跟公子一番理论了一番,恰似对牛弹琴,末了,他懒得理我,这般敷衍道。
我深吸一口气,想让心绪平静下来,却愈发哽咽得凶。
正在此时,突然,门上传来叩响。
“云霓生,”一人在外面道,“长公主回来了,让你到后园中去一趟。”
思绪被打断,我忙拭去眼泪,答应一声。
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