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房子自是不能住,为防乡人认出来, 我也不打算在附近的农户里借宿。
跟何密说完话之后, 我就回到马车上,让老张去钟离县城。当夜, 我们宿在了城里的客舍之中。
这当然还有另一个用意, 县府和何密等人也在这县城里, 他们若有事寻我,甚为方便。
果然,用了膳之后, 吕稷悄无声息地从外面进来, 对我道:“女君,如你所言,何密回到城中之后便去了县长府上,现在还不曾出来。”
我笑笑,将一碗肉糜推到他面前, 道:“不急,先用膳。我等奔波多日, 今夜好好歇息一宿。”
老张道:“若他们不来,明日我们果真便要走么?”
我说:“放心, 他们一定会来。”
老张见我坚持, 没有细问,又道:“何密开价百金, 而女君却说六十, 相距二十金, 只怕他们不会愿意。”
我说:“老张,你这些年可买过地?”
老张笑笑:“女君说笑,我等岂似有闲钱置地的人。”
我说:“灾患之地,民人或死伤,或流亡,故而必是人贵地贱。淮南亦是如此。钟离年初又闹过一次洪灾,虽我家田地无碍,但地价必是起来不得。若在三年前,一顷带水良田可值得二三金,如今,恐怕连一半都不到。我出六十金,已是给得足够,只怕别人都不如我给的多。”
“如此说来,六十金,倒是他们占了便宜。”
我说:“你道我说赎地时,何密怎如此殷勤。只怕这六十金里,县府里的人便要分掉一般。”
老张讶然,少顷,笑了起来。
“公子曾说,女君精明无人可及,却是毫无虚言。”他说,“我以为,女君要置地,还不如去益州,多年风调雨顺,且土地丰腴,必是无患。先生曾说女君与令祖亦曾在益州住过,女君若去,令祖有知也必是安心。”
我看着他,忽而又想起了祖父嘱咐的话。
我笑笑:“将来我再有了钱财,去益州亦可。不过这些田产乃我祖父传下,自是不可让与他人。”
老张看着我,颔首,没有再多说。
第二天,我醒来时,已是巳时。
我对着镜子将妆化好,又仔细查看,觉得无误了,方才出门去。
如往常一般,吕稷已经在把马喂好,并且还有模有样地把车子架好,一副马上要离开的样子。
“夫人。”我才出到院子,老张走过来,目光明亮,“方才县府里有人来,说县长请夫人过去一趟。”
不出我所料,这些人倒是勤快。
我颔首,道:“知晓了。”说罢,不紧不慢地去用早膳,吃饱了,再乘上车,往县府而去。
县府就在县城正中,我从前来城里逛市集时,曾路过许多次。
马车在府前停下,我下了车,四下里望望,向门前的小卒说明来意。不久,一个府吏出来,引我入内。
县长马韬就坐在堂上,何密也在。
二人皆穿着官服,马韬须发半白,精神矍铄,一看便是行伍出身。
看到我,何密露出笑容,道:“云夫人,昨日一别,不知无恙否?”
我向二人行了礼,道:“妾无恙,多谢户曹。”
马韬神色和气,道:“余昨日闻何户曹说起夫人之事,令尊义举,实教人动容感怀。得知夫人今日便要回乡,特令人夫人请来,聊为一叙。扰了夫人行程,还望海涵。”
我忙道:“县长有邀,妾之幸也。”
马韬笑了笑,让我在下首落座,又让人呈上茶饮。
“夫人是益州汉嘉郡人士?”他问。
“妾正是。”我答道。
马韬又道:“不知夫人此行,可带了籍书?余欲一观。”
我心中有些讶异。原想着这县长和何密大约是一丘之貉,含糊哄几句便可过关。不料他的脑子似乎比何密好用,还知道要验明正身。
不过我亦有所准备。
我说:“妾正是带有。”说罢,让老张呈上一只蜀锦盒子,里面放着的正是那张籍书。
马韬将籍书展开,看了看,好一会,颔首。
“汉嘉遥远,我等虚长数十年,只闻其名,竟无缘涉足。”马韬将籍书还给老张,叹道,“以此观之,夫人强似我等男子,实可嘉也。”
我谦道:“妾不过奉父命而为,县长过誉。”
“方才看夫人籍书,令尊是个商贾?”
我说:“正是。妾父半生在成都行商,积攒了些钱财,本意欲回乡置地养老,不想听闻了叔祖之事……”我说着,用巾帕点了点眼角,叹口气,继续道,“虽钱财不多,亦已是妾父举阖家之力筹措,不想仍是不足,妾亦无法,只得回乡去。”
“此事余亦知晓。”马韬颔首:“那田产本是已应许他人,只是还未立券。幸而户曹及时告知,否则几乎要误了夫人大事。”
我听得此言,惊诧不已,抬头望着他:“县长之意,莫非……”
马韬慨然道:“今上以孝治天下,令尊大义,我等闻者无不钦佩,又怎好教夫人失意?夫人放心,买者那边,我方才已经回绝,夫人若愿意,今日便可在这堂上立券,将云氏田产交与夫人。”
我松一口气,忙露出大喜之色,向马韬深深一礼:“县长大恩,妾阖家感激涕零,没齿难忘!”
马韬笑笑,对何密点了点头。
何密亦点头,往后堂而去。
马韬让从人继续给我添茶,忽然道:“夫人远道而来,身边怎无侍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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