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楚德沉沉一叹:“论心机,陛下自然要胜过先皇几分。不过,若论度量……”他微微一摇头,“六爷辅政多年,韩氏一除,他只怕就要对付六爷了。那件事,他心中当真能毫无芥蒂?!”
明韶肩头微微一震。
楚德冷哼一声:“就怕是个种子,一切都好,便好。一旦那里不如他的意,便是你我头上的一把刀!何况静王府已经将这女人得罪到底了,留着她在陛下身边,日后终是大患。与其日后受制,还不如趁现在……”
黑暗中,明韶的拳头纂得很紧,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却从那苍白里透出了一种一样的决绝,竟让楚德的心里也有了一刹那的动摇。
“带几个人。过了子时出发。”楚德收回了目光,眉头微一舒展,又紧紧的拧到了一起:“要先把埋伏在城外的钉子处理掉——手脚干净些!”
“是!”明韶沉沉一应。
楚德凝望着他,眼中闪过些许不易觉察的柔和,随即神色又阴沉了下来。他慢慢的走到明韶的面前,按住他的肩头沉沉的说:“舅舅不是不懂,也不是不顾及你的心意。只不过,大局为重——我要保全的,是你父亲和整个楚家。”
明韶垂下眼睑,垂首应道:“韶儿明白!”
“舅舅不想逼你。”楚德按在他肩头的手微微用力,声音也难得的恳切了起来:“你自己想想。若是下不了手,就让楚雄去做。”
明韶缓缓抬起头,双眼之中沉静如水:“既然是了断,那就由韶儿亲手去了断好了。”
楚德眼中浮起了欣慰的笑容:“好!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我楚德练出来的兵!”
明韶亦是一笑,眉目之间全然舒展开来。似乎一直以来困绕着他的难题终于有了答案。
楚德的心思已经沉入了另一轮算计当中,没有注意到明韶眼中那异样的亮光。他若是看到了,他就会发现,那样的笑容,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那属于一个他不了解的明韶。
远远的,传来了子时的更鼓。
从树梢向下望,沉沉的夜色中,地牢宛如一块巨大的糖糕,周围密密麻麻的围满了蚂蚁。
这些训练有素的蚂蚁都穿着土黄色的铠甲,手中锋利的兵器在火光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银光。
明韶的目光望向了地牢附近的几个制高点,埋伏在那里的都是从小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相信他们就象相信自己的身体。眼波缓缓扫向地牢西边,那里是一片沉浸在黑暗中的民宅。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他还是清楚的感觉到了隐隐传来的杀气。如果情报准确无误,隐藏在那里的应该是风云堡的暗侍,据说其中有一半是从军中退出的高手,另一半是亡命江湖的侠客——都是多年来风云堡重金网罗的绝世高手。
另外一侧,阴沉沉的庭院看似杳无人迹,若有若无的杀气却缭绕在无数个看不见的角落里。那是皇帝明德的暗侍,先皇留下来的影子保镖,只听命于皇帝一人。除了皇帝,亦无人了解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组织。
似乎,该到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静夜中突然响起“蓬”的一声爆响。随即,一团浓重的烟雾在地牢的门口迅速的扩散开来。守卫在地牢门口的卫兵们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报警的呼喊,就已经软倒在了刺鼻的烟雾之中。
刹那之间,无数黑色的身影宛如得到冲锋命令的猎犬一般,由暗夜中闪电一般窜了出来,直奔地牢而去,地牢门口顿时乱做一团。
明韶也毫不犹豫的飞身扑入了战团。
除非身处战场,明韶很少见到过这般乱成一团的混战——在守卫的眼中看来,眼前的一幕就越发的难解:明明是同时出现来劫牢的匪人,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自己先打成了一团。
鲜血溅湿了明韶的脸颊,他一脚踢开最后一个挡路的侍卫,冲进了地牢之中。地牢里的守卫已被撕打声吸引到了外面,而那些动作较慢的都已经变成了过道里东倒西歪的尸体。
到处都是守卫的尸体——明韶的心不由的紧了一紧。
“当”的一声脆响,一个男人的声音喝道:“断了!”
这是他从未听过的声音,粗豪中难掩喜悦之意。明韶冲到牢门前,一个黑衣人正将昏迷的女人小心翼翼的缚在自己的背后。她的眼紧闭着,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经变成了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看到他,风瞳手中持剑象一只被激怒了的野兽般纵身扑了过来。
明韶挡开了他的剑峰,后退两步,压低了声音说:“动作快点。跟我来。”
说完,率先退了出去。风瞳收了剑,和身旁的黑衣人交换了一个莫测的眼神,毫不迟疑的跟了上去。
地牢的外面,混战已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却已然分不出到底谁是谁一派。及至看到了缚在黑衣人后背昏迷的女人,才又一窝蜂般扑了上来。
想冲中杀出一条出路,竟比预想得还要艰难。
明韶吃力的挡开面前的刀光,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就在此刻,一个低沉的声音极清楚的传到了他的耳中:“放箭!”
明韶的心刹那间沉到了谷底。一股热血顿时涌上了心头,却连自己都分不清纠集在心中的复杂情绪究竟是因为这意外的埋伏?还是终于明白了自己并不被他信任?
这是楚德的声音。即使他刻意的压低了声音,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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