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势要亲回去,被重夕一把推开,只道:“给吹首曲子,吹得好了就依你。”
谢子绍便取了笛子,笑道:“说话可要算数。”
那笛子是谢子绍小时候想学笛时,刚嫁入谢府的穆姨娘特意托人从一西凉皇室后人手中购得的,音韵朗透,触手润泽,望之则如一泓烟水轻笼,极是珍贵。谢子绍爱不释手,多年来一直随身携带。
他略一思索,将笛子凑到唇边,缓缓吐气,那笛声便如流水般潺潺而出。
只是一些在南方一带流传甚广的曲子,那边几乎人人都能呵上几句。并非多么繁丽明艳,只是情意绵绵,柔情百转,直叫人听得心都酥软下来。
重夕半眯着眼睛,眼前是这样精致而美好的一个人,翩翩君子,白衣广袖,被冬日里的天光洒了一身,又温暖又朦胧。室内暖阳如春,他望向自己的眸光柔和缠绵,似煦风拂面,拂开了这深宫内的冰冷阴暗,带着自己又重回到那烟水一般的江南梦里。
情深如诗,大约如此。
看着渐入佳境的谢子绍,若是在过去,重夕定然还要抚琴相和,如今还靠在床上,便随着那曲调轻轻呵唱起来。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1)”
她声音极清婉,虽是庸庸懒懒地随口哼着,但良人在侧,又觉时光静好,不经意间便将那密意柔情如一泓暖融春水般潺潺倾出。连那词中的惆怅,都被脉脉深情晕染开了,只觉无限风情,痴痴缠缠地萦绕在醇酒般的迷醉里。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尾音摇曳,带着微温的迷离,因是病中,她声音并不多么亮,却极婉转缠绵,如清风中蝶翼轻颤,颤得空气里绵柔一片,荡荡悠悠地飘散开去。
“啪啪啪。”
几下轻轻的击掌声将两人从悠悠梦境内拉了出来。
陆瑗修掀帘进来,一袭妃红蹙金海棠花鸾尾长裙趁得她气色极好,脸上的胭脂也比平日里红一点,平添了无限娇媚。虽是冬日,她这一进来,顿时满室春光流淌。
“哎,姐姐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报声。母妃也不在?”重夕刚才有些忘情了,此时吓了一跳。
赶紧唤了门外的紫砚和红笺给卫国公主上茶点。
谢舒颜也走了进来,悄悄冲着重夕吐了下舌头。
“洛娘娘那边有客人来,我就自己进来了。在外头又听到笛声歌声这般美,便让他们别扰了这雅兴。”陆瑗修笑道,“今天感觉怎么样?母妃说这边还在修葺,让你身子好些就回迎仙宫去好好休养下。”
“今天觉得舒服多了,代我谢过谢娘娘。”重夕道,“方才就随意哼几下,不想被姐姐听到了。不过是江南那边寻常的歌谣罢了。以前住南方的时候街头巷陌都是能听到的。”
“越是寻常人家都会的,越是有那模仿不来的神韵在。”陆瑗修在重夕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在这宫内可是难听到。刘娘娘偶尔抚几首,也多是应景之作,我们这些北方长大的人初初听着还新鲜,久了就乏味了。”
“淑妃娘娘身份尊贵,久居宫中,怕是久未听到乡音了。”谢子绍道。
“身份尊贵?”陆瑗修在唇边玩味似地吐出这几个字,不过随即优雅地抬起头,盈盈美目注视着谢子绍,娇俏俏道:“表哥的笛声真美,让瑗修都要三月不识肉味了。”
“公主过誉了,子绍不过年幼时粗粗习过几年音律。”谢子绍忙道。
他确实吹得一手好笛,但方才只是即兴吹了首曲子便得见多识广的陆瑗修如此盛赞,倒是有些始料未及。
陆瑗修看起来极喜欢那紫玉笛,问了由来,又是一番赞叹。谢子绍有些不好意思,他打小就知道自己姑母有个极受皇帝宠爱的女儿,又听一些藩国使节描述卫国公主是何等的端庄高贵,气度斐然,便在心内认为这个表妹应是和姑母一样一言一行彬彬有礼但也拒人千里的女子。不料每每见面,陆瑗修都是极亲切的,完全没有一丝公主的架子,
如此闲聊几句,陆瑗修又提到当日洛文珺被污蔑之事,恨恨道:“人人都知晓是谁干的,可惜了父皇执意息事宁人,我也说不上什么,倒是让洛娘娘和妹妹受委屈了。”
“那个进宝和福子是如何说的,姐姐可知一二?”重夕问道。
“那两个奴才也不知收了他们主子多少好处,在慎刑司里只胡乱咬人,王娘娘说这等人再留着只会离间后宫,父皇便听了她的建议把那两人给杖毙了。”
重夕一抬眸:“死无对证,倒真是干净利落。”
“我只恨父皇居然会听王娘娘的话。”陆瑗修咬了咬牙。
“王家如今权倾朝野,皇上定然也有自己的无奈,公主切勿太生气。”谢子绍安慰道。
“打我记事起,谢家就一直被王家打压着,也不知道何时有个尽头。”陆瑗修叹口气道。
“月圆则亏,水满则溢。只是王皇贵妃毕竟承宠日久,皇上对她定然也是感情深厚,卫国公主且忍忍吧,来日方长。”谢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