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树林里传来回响,“再不见了?”
男人冷冰着脸,“不见。”
龙无邪这才明白,心中所有不舍皆成空念一场,而段南风总是夜上冷月,遥不可及。
连那句极短的不见,永远也加不了一个不散。
七百年后,聚首峰下,鬼灵渊前,无主孤魂更难超生。
龙无邪紧咬着牙齿,忍受着鬼灵渊反噬抽魂之刑,还有头顶玄石镇压之痛。
他鬼眼凄清,冷冷望向山巅,在那断岫崖前……他本该是一位衣不染尘,肤白似雪的抚琴人,如今却仙迹杳杳,空谷琴音都成了耳边幻听。
落魄的人总会想起伤心的事。
断岫崖壁,血淋淋印着四行大字:八脉恐渡风雨夜,五灵神威镇门劫;大道光明志不移,正气破霄世无邪。
这四句话,难不是段南风给他的绝情书。
龙无邪阖眸,眼皮子有些颤动,喉咙里发出来的喑哑,好似磨铁豆似的的石磨,沉甸甸地,好比万剑锥心,“志不移,世无邪段南风始终没有龙无邪”
笑不成笑,哭不是哭,这样止步不前也不知道多久?左边是空荡荡的袖子,因强劲的秋风掌掴在脸上。终于清醒了?他僵硬地伸出独臂,颤巍巍地折下七寸来高的苦心花。
一寸一百年呐。
想一想,七百年过去,白云苍驹,沧海桑田,他人笑傲江湖,我者万劫不复?
能怪谁?
吾宁死
所以,断岫崖上命悬一刹,当段南风极力相救,龙无邪自断左臂,也不愿意他救自己一命,好让他有个永远亏欠的名头。
总是段南风欠他多一点。
却是死了,还不如苟活偷生。段南风心系苍生,保全大局。于龙无邪不过一点薄弱同情,怎会真正在意龙无邪的死活,他救他只是顺便,救不了又害怕龙无邪复活报仇,索性将龙无邪永远镇压,以绝后患。
可段南风对她好,自我牺牲的好,明知没结果,还要去感谢拥有过她。
让龙无邪最不能理解的是,段南风竟可怕到感谢一个,一转身就翻脸插刀子又言语伤害他的人?背叛,欺骗,利用,段南风都可以接受。唯独龙无邪,那一心一意段南风都不曾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因为是烂桃花。
谁会放在心上?
龙无邪狠下心,将苦心花咬在嘴里,那殷红舌尖抵触花心便往回一缩。好苦啊好苦。
可是已无退路,箭已离弦。
再苦都不比心里苦。
传闻,苦心花绝情绝义,邪魔外道服下,能翻天覆地,杀尽天下人
烟雨江湖过,青山依旧在。
聚首峰上,太虚洞前,一位白衣男子端坐煎茶,风云不惊。这男人目似星辰郎朗,眉若山间云,面若秋月白,薄唇挺鼻,颈长肩宽,臂长指修,玉束长发如清风拂叶,衣胜高山雪又有两片清袖随云动,一身道骨仙气不阿。
青松流水下,他用云纹丝绢擦拭琴弦,擦琴的这个人正是风云江湖又销声匿迹的段南风。
他的身旁侍立着一位年纪约莫十六岁左右的黄衫少女,那女孩一面歪头看着段南风擦拭古琴,一面发愣,是啊,有美男看,怎么都会出神。
段南风搁下白色丝绢,一曲《秋风词》毕后,黄衫少女才醒转过来,两眸含杏,痴情念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重点是,师父您老人家也只敢在我面前弹这首秋风词吧!”
段南风面上释然,对于黄衫少女的话,他淡然微笑。
黄衫少女见他笑而不答,又戏谑挑眉道,“师父,您敢说不是忘欢师叔?”
段南风淡泊摇头,显然不是。
黄衫少女皱起秀眉,坐在一块天然形成的石凳上,面对着洞外云海,双手托腮,望天作思考状,“不是迟忘欢,难道是……总爱叫你段大叔的人?”
段大叔?听起来好亲切,叫出名字的人,却不是心中所爱。
他目下无尘的眼,忽然闪动起来。
他又缓缓站起,伫立风前,与云海相望。眼底有不尽的牵念,仿佛穿过厚重云海,直达白云底端,窥探山中深处,“是一位故人。”
黄衫女孩心下清明,知道他在说谁,当下便道,“您飞升之后,可久居清净之地,偏生放不下他,在这太虚洞中长年苦守。如此深情,干嘛不去见他?我相信!一个人,真心喜欢对方是舍不得伤害对方的,更不会伤害你所守护的八脉徒孙。若真会,他早就打碎灵石,血洗七星山了。”
段南风听得恸容,闭上眼睛,冷气直逼鼻中,声音打颤,“当他落下断岫崖时,从他的眼睛里我便知他恨我……奈若何,同天下苍生比起,有些感情,更说不出口。”
黄衫少女觉得师父很难得,突然之间说出了那么多的话。也跟着长吁,言语之间都不尽人愿,无可奈何回头一想,人世息壤,造化弄人。但要不枉一生,就该用心感受,“我不管,于他,徒弟只盼着他同师父好,在一起长相厮守,耳鬓厮磨……”
段南风回首,面色冷淡敲了敲黄衫女孩的头,不再多言半句。
黄衫女孩一副被冤枉了的样子,怨声载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段南风清风一笑,负手幽幽走进洞府里,一步一步坐在简朴的大石床上。将整个古琴翻转过来,在那琴底龙池处,靠近岳山边缘上刻着四字娟秀小楷,秋水无邪。
还记得,这把名叫秋水的古琴还是从龙无邪的手里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