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
但台城之内,太极殿上,今日的气氛却有些不同。原本一向以儒雅和善的形象示人的梁帝,此刻端坐于龙座上,面无表情,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北魏已乱,六镇之民蜂起,朝纲不振,诸位爱卿,可有什么看法?”梁帝扫视着群臣,不紧不慢的开始发问。
朝堂上窸窸窣窣的腾起一阵交头接耳的低语声。
陈庆之左右看了看,见并没有人出列答话。正准备自己站出来的时候,朱异却抢先一步,以一种高亮清朗的语调,回应梁帝的询问。
“启奏陛下,微臣以为,此乃天赐我大梁的时机啊!”
“噢,爱卿细细说来,于朕和群臣听听。”朱异的话显然合乎梁帝的心意。
“所谓此消彼长——北魏胡氏,僭越擅权,滥施暴政,以至天怒人怨,群情激荡,祸乱所致,乃情理之中;而我大梁,朝纲稳固,天子圣明,群臣用命,百姓安居,国势日盛;以我之盛,攻其衰败,焉有不胜之理?”最后一句话,朱异明显的提高了音量。
朱异的话让梁帝心中无比愉悦,不住的点着头,以示赞同。
但还是有不同的声音响起——“可鲜卑彪悍,又多猛将名帅。如今虽生内乱,但根基未伤,此时若贸然兴兵,怕是得不偿失啊。”
说这话的,正是梁帝的弟弟——临川王萧宏。
“临川王所言有理啊!”有人开始附和,“如今我大梁国泰民安,何苦要与那北蛮争个你死我活。我们完全可以隔岸观火,任他们自相残杀,到时自然可坐收渔翁之利!”
“一派胡言!”驳斥这种论调的,是吏部尚书——徐勉。
老尚书怒气冲冲的说道,“如此大好良机,居然有人为了贪图安逸,而想要坐视不顾,简直就是祸国之言!”
“老尚书,打仗可是会死人的!不能因为一个所谓的良机,就贸然将我大梁将士送到战场上去。那才是祸国殃民呐!”
“是啊,将士们也是有妻儿父母的,草率兴兵,不是白白害了他们的性命啊。”
“况且,北魏虽生内乱,但无非是些流民暴徒而已,我们若趁人之危,一旦北魏缓过劲来,两国间怕就再无宁日了。”
“…………”
“…………”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但显然,不赞同出兵的人数占据了上风。
朱异对这些大臣的争论毫无兴趣——他一直瞄着梁帝的脸色。他要做的,是揣摩陛下的心意,然后提出符合皇上心中所想的观点来。
而从梁帝那阴沉的脸上,朱异看出,皇上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陛下的心意已经很明了了!朱异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容——现在,他只需要找一个适当的切入点,慷慨激昂的为出兵北伐鼓吹一番即可。
朱异还在搜刮组织辞藻,陈庆之此刻站了出来。
“诸公,今日的争论,无非是此刻出兵,是否真的是合适的时机。其实,是不是好时机,最终还是要看成果的——能有所收获,便是好时机。”
“那么,陈主书认为,此刻是不是好时机呢?”临川王不冷不热的问道。
“肯定是好时机!”陈庆之斩钉截铁。
“噢?那你认为,此刻出兵,能有什么好处?”
“诸公想想,北魏动乱已久,为何之前陛下一直未提出兵之事,而偏偏在此刻提出呢?”
那些反对出兵的大臣们左顾右盼,相视无语。他们显然无法回答陈庆之提出的问题,或者说,他们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之前北魏的动乱虽然此起彼伏,但皆是些小规模地方性的动乱,虽对北魏实力有所消耗,但始终无法牵制北魏的注意力;而此番起来对抗北魏朝廷的,是北方六镇!”
“那又怎样。”临川王不以为然地说道,“如今的六镇早已衰败,不像当年那般显赫了。可以说,早被北魏朝廷抛弃了,一帮戍边的破落户,能掀起多大风浪来?”
“临川王殿下,小看六镇之民了!六镇如今确实风光不再,但正是如此,导致了六镇的贵族豪强们,对北魏朝廷巨大的怨恨;而六镇的镇户,长期与边境的柔然人、强盗、乱军、流民等作战,其中不乏骁勇善战之人,他们的战斗力,可绝非那些普通寻常的叛军可比。”
“可这对我们此刻出兵,有什么意义吗?”
陈庆之不禁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但还是耐心的解释,“六镇此番起事,北魏朝廷必然震动——他们即使再瞧不起这些边镇军民,但也不敢忽视六镇的战斗力。魏军必然会有大量的军力被牵制住,不敢掉以轻心。而我军此刻出兵,等于和六镇南北呼应,分散牵制北魏的力量,让他首尾难顾。只要我军同仇敌忾,一鼓作气,必然是攻城掠地,甚至直捣洛阳,也并非不可能!”
“说起来容易,这可不是下棋那么简单。”临川王语带嘲讽,“而且之前本王就说了,鲜卑彪悍,名将猛将,多如牛毛。一旦真的打起来,可不像在这朝堂上动动嘴皮这么简单!”
陈庆之并不在意临川王的嘲讽,义正言辞的朗声说道,“鲜卑确实善战,但我大梁热血男儿,亦不逞多让,否则,大梁何以立国?北魏杨大眼,可谓猛将;元英,可谓名帅;但在儒生领兵的永昌侯面前,皆为齑粉!临川王殿下未战先怯,怕是不合适吧?”
“永昌侯已经不在了!”临川王提高了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