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位居中书舍人,是陛下亲近信任之人,满朝上下,无不畏惧先生的权势,先生所言,何止于此啊?”听到朱异的话,马佛念惊讶万分,不可思议的问道。
“你是只见为师人前的风光,却不见人后的那些屈辱悲伤啊。”朱异半眯着眼睛,看着马佛念,叹息道。
朱异弯腰捡起自己丢出来击中马佛念,落在一旁的酒盏,然后来到马佛念的食案对面,席地便坐了下来。他将空酒盏放到案上,用手指了指,马佛念心领神会,马上为朱异将酒盏斟满。
朱异端起酒盏,轻轻呷了一口,然后慢慢开始对马佛念讲述起来。
“我的父亲,只是在前齐做过吴平的县令,虽然不缺衣食,但也绝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小时候,我不务正业,整日里只知道嬉戏赌博、惹事生非,等到年纪稍长,我开始觉得,我的人生不应该耗在这贫瘠的乡下,不应该和这些不三不四的浪荡子为伍,我的人生应该更加光辉才对,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会如蝼蚁一般,平凡的过完这一生的,我想留下我的印记!”
“于是我便把自己关在家里,找出父亲的书来读,父亲看到后,惊奇的问我,‘平日里让你读书,你翻墙都要跑了,现在这是怎么了?’我回答父亲,‘我想出人头地,但我又不想去投军,多半还没搏出功名就断送了性命,所以只有选择读书。’”
“父亲当时对我说,‘不管你想读书的目的是什么,你若真想读,为父便为你请先生,好好教你。’我记得那时候,为了给我请先生,父亲和母亲节衣缩食,毕竟县令的俸禄并不多,而家父又一向清廉如水……”
“你也是求学之人,当知求学的辛苦。”朱异看着对面正襟危坐,认真听着自己说话的马佛念,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再示意马佛念帮他斟满。
“我便览《五经》,涉猎文史,就连杂艺、书算,也皆有所长。那时我大梁新立,万象俱新,我便只身来到建康,想着要一展才学,求取功名。”
“我拜到名儒明山宾的门下,不久便遇上陛下下旨求贤,明先生便举荐了我。那时我也就二十岁的样子吧,真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啊,一转眼这么多年过来,真是让人感怀啊……”
“我也是运气好,那时明先生是五经博士,因为有他的推荐,我有幸被陛下亲自召见,与陛下问答了《孝经》和《周易》。当时我的表现,应该是很让陛下满意的,陛下当众夸奖我说,‘朱异实异!’”
“之后,我便被安排到经史院,在那里抄誊经史典籍。起初我还满含雄心壮志,耐心的等待着陛下给我任命官职,但是慢慢的,我发现陛下似乎把我给忘记了……”
“而且我发现,即使我大梁是新朝初立,可把持军政大权,身居高位的,依旧是那些前朝权贵,以及那些历代的高门望族,像我这样没有门第出身的寒士,想要出头,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人,那个人年纪比我还小几岁,却居然能位居主书的职位,而且他和我一样,都是寒士出身,只不过他下得一手好棋,是陛下的棋童,故而鸡犬升天。”
“先生是说……陈庆之?”马佛念惊讶的问道。
朱异点点头,“当时的陈庆之在我看来,就是一个木讷之人,但他也启发了我——他能以棋艺取悦陛下而换来前程,我朱异又为何不能效仿呢?”
“我知道陛下喜欢经史及老庄之说,便在经史院中专门找出陛下相关的一些著作来研读,然后精心写下几篇文章。我花了一百个钱,贿赂了一名内官,让他将我这几篇文章想办法放到陛下的书案。”
“你知道那会儿,一百个钱对我来说是多大一笔数目吗?那时我每天只吃一顿素餐,衣衫也是补了又补,洗得都发白了,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深深体会到这人世的不公……”
“那些士族子弟,胸无点墨,只是凭着出身,便可身居高位,锦衣玉食,还看不起寒门士子;而我自认满腹经纶,却无施展之处,苟且偷生,屈辱不堪。那时我便发誓,倘若有得志的那天,我一定要将这些高门士族统统踩在脚下!我要让他们明白,门第这种东西,在我朱异面前,屁都不是!”
“还好一切都很顺利,陛下看到我的文章,重新又想起了我,再次召见了我。一番问答后,显然我的回答都很符合陛下的心意,陛下非常高兴,当即便诏我入值中书省,兼太学博士。从那天开始,我的人生才是真正的迈出了第一步!”
“到了中书省,我也终于有了一展拳脚的机会。只要是我处理的政务,皆合陛下的心意,渐渐的,陛下将更多的事务交由我处理,对我的信任也日益深厚。没过几年,陛下便任命我为中书通事舍人、鸿胪寺卿。”
“一切听起来都很顺利,是吧?但是你又知不知道,这一路有多少的波谲云诡,有多少的你死我活的权争啊……”
“我和陈庆之,都是朝中少有的寒门出身。陈庆之以前一直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所以那些士族高门,除了背地里讥笑他‘棋童主书’外,并没有和他有什么矛盾冲突。但为师不一样,为师就是要与他们争!那些士族不停在陛下面前极尽所能的诋毁我,甚至有些人想将我置之死地而后快,为什么?因为我的成功,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是对他们那套门阀之说最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