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一进内阁中堂,就觉得气氛有些怪异。李春芳、张居正低头佯装看文牍,但余光却不间断地洒向他。高拱一落座,就看见书案正中放着一份奏本,抓起来一看,是贵州巡抚阮文中的。
“喔?”高拱这才悟出内阁气氛怪异的原因所在,预感到情形不妙,来不及细看,径直翻到结尾处,竟是请求朝廷调集西南诸省大军征剿水西的!既生气又尴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神情慌乱地又从头到尾细读奏本、
李春芳笑着问:“新郑,你看当怎样?”语调中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高拱佯装埋头读本,暗中斟酌应对之语。良久,他故作轻松地一笑道:“嘻!阮子误矣!”
“怎么说?”一直苦思对策的赵贞吉抬头问。
“安国亨何以不出而听勘?”高拱像是与人辩论,逐个扫视了一眼李春芳、张居正、赵贞吉,见三人都坐直了身子,齐齐把目光投向自己,高拱慢悠然自答,“因时下剿抚之策未明之故也!”
李春芳等人似乎未听明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
高拱喝了口茶,道:“安国亨恐抚臣以勘问之名诱而杀之,自不敢出;又恐安智、奢效忠带兵掩杀,乃拥兵自卫,这并不出意料之外嘛!安得以此为由请兵征剿?”
“嘶——”李春芳等人几乎同时重重地倒吸了口气。李、张对高拱的靖彝方略本不赞成,只是保持沉默;赵贞吉虽赞成之,见久拖未决,议论纷纭,新换的巡抚也奏请征剿,此时便有些动摇,不耐烦地说:“新郑,我看也不必多费口舌,拟旨征剿算了!”
“诸公须知,明旨既下,就再无余地。”高拱回应道,不等赵贞吉说话,抢着道,“安国亨本无谋叛之意,若下旨征剿,就是以叛逆处之,以叛逆处之,即是逼其真叛,劳师费财,去做促假为真的事,何谓?!”
赵贞吉一捋胡须:“新郑,这事是你主张的,你直说,该怎么办!”
高拱知道,此疏若票拟兵部题覆,则兵部必以从其请报来;但不批兵部题覆,他一时又未有对策,只得说:“此本先放一放,容我熟计之。”
“呵呵,玄翁,果有余地?”张居正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笑着建言道,“朝廷对安酋宽大如此,实属罕见,此酋依然故我,不出而受理,无异于向朝廷示威啊玄翁!”
高拱沉吟不语。张居正还想再进言,见高拱不断变换坐姿,神情烦躁,只得打住。
阁议散后,高拱没有去吏部,而是回到朝房,一手背后,一手捻须,低头绕床,走了一圈又一圈。
张居正饭后从中堂出来,在回廊散步,见高拱房门大开,正可再向他进言,遂走了进去,已走到内间,高拱却浑然不知,依然绕床走着,见此情景,张居正不觉惊问:“喔呀,玄翁这是做何?”
“还能是甚事!”高拱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继续绕床走个不停。
“玄翁,居正看,已无余地……”
不等张居正把话说完,高拱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向外一摆手,示意他出去。张居正心里一沉,暗忖:玄翁未免太自负、太固执了!这样想着,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一声,“蹬蹬”出了高拱的朝房。
过了约莫一刻钟功夫,翰林院掌院学士张四维求见,可在朝房外唤了几声,却不见回应。他探头往里走,见书案上放着食盒,却不见人影,隐隐约约听到里间有靴子发出的“橐槖”声,便壮着胆往里走,一眼看见高拱绕床转圈,惊诧地问:“玄翁因何环床走?”
“喔,是子维?”高拱抬头道,“思贵州阮文中奏本耳!”却未驻足,也不管张四维是否知情,边走边念叨着,“欲从之,则非计;欲不从,则失威。”
张四维“哦”了一声,明白过来了,知定然是阮文中上本请求征剿,高拱不以为然,却又苦于无对策,遂道:“不妨再差人去。”
高拱蓦地停下脚步,抚掌道:“喔呀,得计矣!”他顾不上张四维,疾步出了内间,大声唤道,“来人!”承差应声而来,高拱吩咐,“速到兵部,召职方司郎中吴兑来见!”转身问张四维,“子维何事?”
“呵呵,玄翁召四维午间到吏部,可四维去谒却未遇,特来此谒玄翁请训。”张四维解释道。
“哦,这事待会儿说,待会儿说。”高拱说着,走到书案前,把食盒推开,铺开稿笺,奋笔疾书。
张四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踌躇良久,顾自拉一把椅子远远地坐着。
“师相!”随着一声唤,兵部职方司郎中吴兑风风火火进来了。高拱没有回应,用力一顿笔,自语道:“好嘞!”这才搁笔,叫着吴兑的字说,“君泽,有要事相嘱。”张四维忙起身回避,高拱摆摆手,“子维不必回避,听听此计如何。”
吴兑、张四维躬身站在高拱书案前,高拱仰脸问:“君泽,你说,贵州事,该如何了之?”
吴兑眨巴着眼睛,揣摩不透高拱的意图,不便直接回答,而是表态道:“若征剿,学生愿往;若抚之,非学生所长。”
“你能说出一个抚字,已属不易。”高拱苦笑道,“阮文中奏请征剿,欲从之,则非计;欲不从,则失威。”他又重复了一遍。
“那么师相,当如何?”吴兑以急于求教的语气说。
“巡抚请兵粮征剿,安国亨奏辞辩诬,乞哀甚恳,固各有说,我欲并从之!”高拱道。
“啊?!”吴兑情不自禁地惊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