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不住地下着,运河两岸一片汪洋,运河里,近乎黄色的河水卷着枯枝烂木奔腾着。近万只漕运船队绵延数十里,在黑压压的漕卒的牵引下,艰难行驶着。
天色越发黯淡下来,远处灯火隐约可见,邳州已遥遥在望。突然,随着“呼嗒”一声闷响,黄河在小河口决堤,浊浪滔天,一泻而下,领头的几十艘漕船,几百名漕卒,瞬间被卷进巨浪,不见了踪影。后面的船队,被滚滚而来的洪流裹挟着,向南急速漂流,漕船的撞击声、漕卒的惊叫声,都淹没在洪水如闷雷般的咆哮声里……
漕运总督、河道总督联袂向工部呈报的禀帖,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尚书朱衡的手里。朱衡展读,大惊失色,忙吩咐司务:“备轿,本部堂要去内阁通报。”
进得文渊阁,朱衡正上楼,见刑科给事中舒化旁若无人地从西侧“腾腾”往楼上跑,似有急事禀报,他也就慢下了脚步。
舒化进得中堂,兴奋地说:“禀诸位阁老,贵州事,正如高阁老所料,学生刚过保定,正遇巡抚阮文中的急足,说水西事已平,是以学生也就折返了。”
“平息了?”张居正问。
“与高阁老事前所料完全吻合!阮巡抚奏本这一两日必到。”舒化以肯定的语气道。
“喔呀!要上史册的!据实定策,不战息争,若非新郑力为主持,势必用兵,竭数省之兵粮,胜一自相仇杀之夷人,甚无谓!凭此,后人就不能不目新郑为良相矣!”赵贞吉感慨道,他一竖大拇指:“新郑,这事,老赵钦佩你!”
高拱也不谦虚,一脸自得,道:“凡事据实定策,方可有济!乃为相臣者谋国之要!”
张居正向舒化摆摆手:“退下吧。”
见舒化出了中堂,朱衡疾步走了过去,一进门,便道:“诸公,漕河……”
高拱正在兴头上,被朱衡一搅,顿时火起,沉着脸道:“大司空一向老成持重,今日何以慌慌张张!”
朱衡手微微颤抖,从袖中掏出禀帖,不知是递给高拱,还是递给李春芳。
“大司空说说文牍大意就是了。”高拱一扬手说。
“诸位阁老,”朱衡声音发颤,“黄河在邳州决堤,漕船漂损八百艘,溺漕卒千余人,漕米失二十二万六千余石。”
“漕运总督该杀!”赵贞吉怒不可遏,大声道。
“诸位阁老,时下更揪心的是,”朱衡面色凄楚道,“运河自睢宁白浪浅至宿迁小河口,长一百八十里,已被淤塞,漕船被阻,寸步难行!”
“河道总督当革职!”赵贞吉又道。
“要是杀了两总督,漕运自此能够顺畅,那就杀!”高拱没有好气地说,“可惜杀了也不济事,难题还摆在那。”
李春芳叹了口气,道:“漕运不畅,漕船漂损,年年如此。嘉靖年间,黄河已是屡屡决口,忽东忽西,靡有定向。进入隆庆朝,黄河水患越发严重,河道游荡越加频繁。黄淮河水涨,漕河入闸之水自北往南而流,年年渐增,岁岁为患,只是今年损失比前两年委实大了些。”他示意朱衡落座,命侍从看茶,又问,“那么大司空,工部拿个对策出来吧?”
张居正闻听漕粮损失如此之多,心疼不已,忍不住着急地说:“大司空是治河名家,当拿对策,治河通漕,内阁不比你工部高明。”
朱衡道:“此类事年年遇到,不外乎清淤疏浚。”
“清来清去,年年如此,把国库耗光、民力掏空,漕运也还是这个鬼样子!”赵贞吉不满地说,“漕为国家命脉所关,三月不至则君相忧,六月不至则都人啼,一岁不至则国有不可言者。你们这些主漕运的大小官员,不能再敷衍塞责啦!”
朱衡顶撞道:“赵阁老,责备下吏无能,下吏不敢辩;责备下吏敷衍塞责,下吏不敢受。高明如赵阁老者,拿出高招来,下吏不效死力落实,就请赵阁老革下吏的职!”
高拱一直仰脸沉思,见赵贞吉与朱衡争论起来,便插话道:“大司空,适才你说清淤疏浚,怎么个疏浚法?”
“开辟新河道,取代多处决口的会通旧河道,同时大力疏浚黄河入海口。”朱衡答。
“嘶——!”高拱重重吸了口气,道:“记得有人反对这个做法,言黄河入海口不能以人力疏浚,当堵塞旧河决口,恢复故道,引淮入河而归于海。是这样的吧?”
朱衡点头,道:“照这个法子试行了两年,年年漕运窒碍难行,去岁漂损漕粮十余万石。”
“那今年漂损二十余万石,河道总督该不该革职?”高拱反问。
“照例是要革职的。”朱衡答,“即使下吏,也难辞其咎。”
“河道总督革职,换谁来做?”高拱问,不等众人回应,就接着说,“访得江西巡抚潘季驯是国中数一数二的治河名家。我意用他总督河道。但不能像往常那样,让谁做总督,就换成谁那套法子。”他起身踱了两步,“大司空,今年的漕船,待水势下去,设法运京;但以后怎么办?这等事,坐而论道不行,你和潘季驯要到一线去,亲自实地踏勘。若能拿出一致的方案更好,若不能达成共识,各拿一个方案出来,廷议一次,集思广益,以利决策。”言毕,不容众人再说话,即挥挥手道,“大司空,就照这个意思办吧!”待朱衡辞出,高拱对阁臣道,“国家有两大难题,圣怀为之忧者,一则北虏,一则漕运。花钱最多,物力人命损失最重!却犹如人陷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