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的河道、漕运官员,因黄河屡屡决口,漕运不畅,几乎被革职殆尽。贪墨之徒视为肥缺,廉节之士目为畏途。物色治河、漕运官员成了难题。高拱掌管吏部后,就留心查考,认为江西巡抚潘季驯既有专长又勇于任事,且操守无玷,遂拔擢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督河道,吏部发急凭催他即刻赴任。
潘季驯刚赶到济宁上任,工部发下札谕,命他到邳州与尚书朱衡会合,实地踏勘河道。潘季驯遂赶往邳州,在夏村集与朱衡相遇。
“良时,”朱衡年过六旬,须发花白,一脸威严,他叫着潘季驯的字说,“此番踏勘,首要任务是保证漕运通畅,至于治理黄河,那是下一步的事。”河道总督例加都察院堂上官衔,以示宪职,但那是为了便于节制、参劾沿线府县官员,仍属工部管辖,朱衡欲以上官的威严,压制潘季驯的气势。
“大司空,不治服黄河,漕运安得畅通?此番漕运受阻,不正是由于黄河决口泛滥吗?”潘季驯个子虽矮,却底气十足,他笑着回应了一句,显然不想违心服从。
“行前,新郑相公有示,盼能拿出一致的方案。”朱衡又道。
“呵呵,大司空,下吏明白。只是,新郑相公荐下吏治河,必是知下吏的主张与大司空有异的,何以仍命下吏会同大司空踏勘?窃以为新郑相公的本意,必不是要下吏违心从命的,不的,也不必有此布局。”
尚未出发,对话即带有火药味,随从们不禁为之担忧。朱衡沉着脸,骑马前行,潘季驯紧随其后,沿着被淤塞的河道踏勘。
“良时看,运河淤塞如此严重,非开新河不可。”朱衡指着眼前满是淤泥的河道,皱着眉头道。
“大司空,开新河,黄河决口,照样淤积,奈何?”潘季驯直言不讳道,“还是疏浚故道为好,转而把开新河的人工用于治理黄河上。”
两人边看边争论,行之昭阳湖,但见此处地势甚高,河决至此不能复东,朱衡大喜,道:“旧渠已成陆,势不能再用;而早年所凿新河故迹尚在,可以此为基础,开新河。”
潘季驯下马,蹲在地上扒开泥土细细查看良久,起身举着一把泥土来到朱衡面前,道:“大司空请看,此处土浅泉涌,劳费不赀,又不可恃;”他又指着淤塞的河道说,“下吏一路观察,留城以上河道乃是初淤,疏浚起来甚便,还是复故道为好。”
二人始终未达成共识,朱衡无奈,只得与潘季驯各自提交一份禀帖,揭请廷议。
“玄翁正为漕运一事着急,工部的揭帖就报来了。”张居正笑道。
“喔?”殷世儋幸灾乐祸地说,“内江多次说,实地踏勘也还是这个结果,果然让他言中了!只惜他已去国。”
“廷议!”高拱决断说,又补充道,“内阁主持廷议!”
“新郑,这类事,照例当由工部主持。”李春芳提醒说。
张居正也说:“玄翁,争论不休的事,内阁何必介入?”
“不!”高拱一摆手说,“漕运、治河,是国之大政,不惟命脉所系,且攸关民生,我辈不熟悉,要参加,多听为好。”又转向李春芳道,“兴化,你主票拟,不去也罢,我来主持。”
李春芳求之不得,欣然接受。高拱吩咐书办:“八百里加急,让潘季驯速赶来参加廷议。”
待潘季驯赶到,次日廷议即在文华殿开场。
“国朝岁供军储四百万,大抵取自江南。京师三大营,九边数十万军,升合之饷,皆自漕运致。古称千里运粮,士有饥色,今乃不啻万里矣!”高拱先讲主旨,“漕船出江、湖,溯淮、黄,入汶、济以北,储蓄众水,设闸开闭,入卫遵潞,直达京师。二百年来,但修堤、补决、浚壅、泄溢,使古道无滞而已。近岁古道不可专恃,徐、沛巨浸滔天,以至舟楫不通,粮运阻滞,圣怀为之忧,遂命廷臣会议办法。”他看着工部尚书朱衡,“工部主漕运、治河,请大司空先说。”
“本部堂亲往实地踏勘,运河淤塞严重,当在济宁南阳左近重开一条新河。”朱衡开门见山道。
“大司空之意,季驯体认,乃是先保漕运。但要保漕运,不能不先治黄河,不的,漕运势不能保。”潘季驯反驳道,“基于此,季驯认为开新河不如复故道。若畅通漕运,当黄河、运河一体统筹治理,方是上策。”
“二位大家的法子,不是都试验过了吗?能保证漕运畅通吗?如今还抱着不放,争来争去!”吏科都给事中韩楫不客气地说。
议场响起一片“嗡嗡”声。
“朱、潘二公所争论者,只是针对洪涝年景漕河淤塞难题,实则干旱年景也不少,漕运难题更大。”刑部侍郎朱大器道,“运河自江而淮,自淮而黄,自黄而汶,自汶而卫,盈盈衣带,不绝如线。因黄河屡决,泛滥为害,遂塞张秋口,而自徐州至临清,专赖汶、泗诸水及泰山、莱芜诸县源泉以济之。诸泉涓涓如线,遇旱辄涸。而汶河至分水闸又分为二,其势遂微。每二三月间,水深不过尺许,虽极力挑浚,设闸启闭,然仅可支持,倘遇一夏无雨,则枯为陆矣!此难题也当一并考量。”
吏科给事中贾三近是山东峄县人,接言道:“宜引沁水,以济汶、卫。”
朱衡曾任河道总督,驻节济宁,对当地河流情形知之甚详,遂摇头道:“沁水之流甚微,即引之河渠,不足济长川之势,是画饼耳!”
“喔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