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了亥时,高拱还没有回家。王诚等不及了,问得他每晚倶在吏部直房理事,便请高福带路,赶到吏部去谒。
“又出事了?”高拱见王崇古又差人深夜来谒,边展开王崇古的书函,边问。
王诚道:“禀元翁,老把都死了,他的大老婆接掌权柄,拒绝朝廷敕封,有异志。”
高拱听罢,神情淡定,边展读王崇古书函边吩咐:“叫子维来。”
须臾,张四维进了直房,高拱已把王崇古的书函阅毕,见张四维进来,把书函向他推了推,道:“子维,令舅来报,言老把都之妇有异志,又上本为老俺陈乞四事:一、请给王印;二、请许贡使入京;三、请给铁锅。四、请抚赏布缎米豆,散给所部穷丁。”
张四维神情紧张,忙埋头阅看。
待张四维阅毕,高拱道:“老把都之妇拒绝敕封,这件事,令舅甚着急,我看大可不必!有些话,我早就想对令舅说了,终未得一告,今不妨就如何处置老把都死后事宜,略陈其要。”他呷了口茶,“老把都之妇既有异心,则任其扬去。彼既不贡,吾亦不与之互市。彼如作歹,吾严兵以待,无非一战而巳。切不可委曲迁就,请求其受封、互市。盖天下之事,人有求于己则重,己有求于人则轻。为一酋所轻,则诸酋皆轻吾,而携持要索之事恐将不免,顺服不得持久矣!况诸酋皆正服顺,而此一老妇又能如何?吾只加厚诸酋,而于其长子吉能恩礼皆备。此老妇者,置之不理,不以一言相通,故示决绝之状,彼必自无意思,摇尾乞怜,吾乃数其罪而容之,则伸缩之机在我,自可以制驭诸酋。不然,便任其去,亦无害也。”
“玄翁所言,四维甚赞同。”张四维点头道。虽百官皆以“元翁”尊称高拱,但张居正、张四维、魏学曾几个人却以为称“玄翁”略显亲切,相约不改。
“呵呵,”高拱笑道,“然令舅之意,欲得此事完全,恐老把都一部排除在外,终是缺口,美中不足。”他一扬手,“令舅的这个想法,我不赞成!”
“那么玄翁的意思是?”张四维略显尴尬,忙问。
“必有缺口而后可保其完全。”高拱道,“对北虏,彼若全顺,吾全礼之;彼若全背,吾全不礼。彼若有顺有背,吾则有礼有不礼。做成此等规模气象,使彼常有恐失荣利之惧,而吾则加厚抚赏,又有以悦其心。如有不驯,便少加顿挫,以示不甚要紧之意。斯为羁縻之理也!”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对着张四维道,“子维,与北虏打交道,与其说是应对北虏,莫如说先要应对自己人!朝廷百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巴不得挑出弊病来。若过为委曲迁就求全,朝廷里那些人免不得以此为话柄,轻者攻讦为媚虏,重者扣上汉奸的帽子,不可不慎重。”
“喔呀!醍醐灌顶!醍醐灌顶!”张四维连连道,“有些缺憾,正可证对北虏无委曲求全之意,亦可证主动权操诸我手,非坏事也!家舅可能未虑及这一层,故而着急。”
高拱沉吟片刻:“令舅所言四事,可准而无他议者一;可准但需再议者二;难准者一。”高拱伸出右手,扳倒大拇指,“授予老俺印信,使其相传为重,此可准。”又扳倒食指和中指道,“请给铁锅和抚赏二事,不是不可,而是需有限制。”最后,他又竖起食指,“贡使入京,不能准!”
张四维点头道:“朝臣强半反对互市,即担心国朝货物资敌,尤其是铁锅、斧头,都说一旦可与北虏交易,则北虏用于打造兵器,故最为朝臣所忌。”
“正是这个理儿!”高拱接言道,“须知廷议时互市并未通过,只是请皇上发纶音,内阁强压兵部题覆方勉强过关,兵部题覆中,加了诸多限制。如今要开市,上来就允许铁锅交易,岂不激起众怒?是以这一件,不能允准,但也不能粗暴回绝。”顿了片刻,又接着道,“因北虏委实需要铁锅。闻得北虏嫁女、儿子分家,有一口锅各分一半的,其情可悯。我之不与,他怎么办?还是要抢,欲和平而不得,岂不因噎废食?我意用广锅不用潞锅,因广锅薄而不能回炉再炼;先用以充抚赏,而不准上市交易,使彼不可多得铁,以堵朝廷反对者之口。”
“明白了!”张四维终于抒了口气,道,“实则铁锅可供给,但选定为广锅;先不准入市交易,只以抚赏的名义给予。”
高拱苦笑道:“往者北虏每岁入犯,所抢铁器何止千计?这些没人说,可一说允许以铁锅交易,就大喊资敌!这就是天朝缙绅的故态,遽然改变谈何容易,只能慢慢来。先变通一下,下一步再说铁锅入市的事。至于抚赏一事,老俺能顾及穷苦百姓,也是难得,宜给之。他一扬手,“不惟给抚赏,且不妨从厚赏赐!拿出节省军饷的十分之一用于赏赐,也不为过!然须议出定数,每年都照这个数抚赏,免得以后再行添乞,徒生纷乱。”
“办事难啊!”张四维叹息道,“非有魄力、识见如玄翁者,北边和平难期!”
“贡使入京不能准。”高拱继续说,随即又苦笑一声,“照理,贡使入京本属常例,也无关厉害,还可慰老俺之心,本无拒绝之理。”
“是啊,玄翁何以言此事不能准?”张四维不解地问。
高拱道:“不是为了防北虏,乃是为了防自己人!一旦北虏有背盟之事,一有迹象,官场上的人就会说,看看,贡使入京,就是带路南犯的,谁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