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松巡按御史李贞元出了察院,一看间壁的兵备道衙门被黑压压一片告状民众所围,踌躇良久,方硬着头皮,只带两名亲随,弃轿徒步前往。刚走到上控人群前,就听有人喊道:“让开让开,是找蔡苏州的,别挡道!”又有人喊:“不是蔡苏州,是蔡道台!”乱嚷嚷声中,人群闪开一条通道,李贞元顺利进了首门,抹了把汗,畅出了口气,直奔大堂而去,蔡国熙闻报,忙将李贞元迎入二堂。
“兵宪,”李贞元叫着官场对兵备道的尊称说,“怎么这几天上控的人越来越多了?”
“缙绅可享免赋役特权,但即使官至极品如徐阶者,律令明定只可免除六千亩的赋税。”蔡国熙解释说,“本道已榜示,超过律令规定之外者,以偷税论处。此榜一出,投献徐府者纷纷要求退田,徐府置若罔闻,来控者自是有增无减。”他又以得意的口气补充道,“徐府横行乡里,残害百姓的事罄竹难书,受害者知本道一向不畏权势,也纷纷前来控告,江南士民期许本道,不亚于期许海瑞矣!”
“这么说,兵宪真要到徐府拿人?”李贞元问,不等蔡国熙回应,又说,“本差赴任前,元翁面示宽假徐府事,前些天又有华翰来,恳言对徐府事做宽处,以存元老体面。”
蔡国熙起身从书案上检出两封书函,递给李贞元:“按院,这是内阁高、张二相的华翰,无不是为徐阶求情的。”
“既如此,兵宪执意要拿人?”李贞元问。
“不惟要拿人,还要勒令徐府退田!”蔡国熙斩钉截铁地说。
“兵宪三思啊!”李贞元提醒说。
蔡国熙起身走到门口,指着首门外的人群道:“按院,看看那些号泣的民众,铁石心肠,能不寸断?”他又回身走到书案前,指着一摞簿册,“看看这些,都是投献的证据!投献徐阶名下的田亩,数十万之多,国家的赋税,就这样生生被徐府侵吞了!上损国家,下欺百姓,我辈为官者,还要替他掩护,良心何安?!”
“徐老在朝,善收人心,颇能迷惑人。当年我就跟着他卖力参劾新郑相公。可来松江几个月,所见所闻,真是不忍言。”李贞元一脸厌恶状,“只是,高、张二相要我辈……”
不等李贞元说完,蔡国熙一扬手:“不管!苏州籍的高官名流何其多也,本道守苏州时,要是被上官的面嘱书示左右,一件事也做不成,哪里会有蔡苏州之誉?!”
“兵宪,惩治不法自是本分,然则,”李贞元捋了捋胡须,“访得兵宪曾受徐府‘噪舟’之辱,不可不避挟私报复之嫌。”
“哼哼!报复?”蔡国熙冷笑道,“朝廷命官可以肆意羞辱?本道就是让他看看,王法倶在,公理犹存,不管是谁,都要知道天高地厚!他徐府胆敢羞辱朝廷命官,必须付出代价!不的,为官者岂不都要在豪势面前唯唯诺诺,谁敢为百姓撑腰?”
正说着,排军来报:“禀兵宪,整备停当!”
蔡国熙起身拱手道:“按院,本道要亲率排军到徐府拿人,就不奉陪了!”
李贞元只得起身作别,蔡国熙又道:“按院,吴地难治,端在豪势作祟,不除豪势,江南无宁日!是以还请按院依法勘问,还百姓以公道,为国家挽损失。”说罢,又亲送李贞元出了二堂,这才到大堂向排军训话。不多时,百名排军个个一身戎装,手持刀枪,威武煊赫,出了兵备衙门,直奔徐府而去。上控民众见此阵势,也都跟在排军之后助威,松江城一时为之耸动。
徐府门丁数十人,拿着棍棒,人挨人站在首门,个个被眼前的情形吓得呆若木鸡。蔡国熙下了轿,两名旗牌官手持令旗,用力一挥,大喝一声:“回避!”门丁闻之,浑身战栗,躲闪一旁。蔡国熙在排军簇拥下进了徐府,直奔徐阶的静室而去。徐阶早已闻报,却也无计可施,盘腿闭目,坐在床上,双手合十,口中喃喃,似在念诵佛经。
蔡国熙一步跨进静室,也不施礼,语气生冷地说:“徐阁老,本道到贵府办理案件,多有骚扰,还望海涵。”
徐阶动也不动,说了声“兵宪请便”,就继续念经不已。
“那好!”蔡国熙命人把一簿册展于徐阶面前,“本道查得,徐阁老名下有四万亩田产,乃非法侵占,兹勒令入官!”又命展开另一簿册,“徐阁老名下,已查明投献有据者二万亩,勒令退出;其余田亩待查明后再做区处!”说着,把一份公牍展于徐阶面前,“此为执法公牍,请收讫、照办!”
徐阶嘴唇哆嗦着,连诵几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还有!”蔡国熙肃然道,“本道接到数以千计的控状,控诉贵府徐璠、徐琨、徐瑛三人,本道审勘真确,可坐实者三罪:接受投献、诈骗官府颜料银、殴伤民众!犯此三罪,依法当予拘提!兵备衙门行牌已久,三人犯拒不到案,今日本道前来提拿!”
徐阶抖了一下,道:“老夫不闻窗外事久矣!”
蔡国熙胸有成竹。他一到松江,就驳回了松江府对以“恶仆诬告主家”罪被判死刑的沈元亨一案,沈元亨被释后,蔡国熙知他掌握徐府机密,多次延请密谈,并嘱他找仍在徐府听用的熟人探听徐府动静,昨日得到线报,知徐阶静室书柜后有一暗室,一有风吹草动,徐璠三兄弟即躲藏于此。蔡国熙闻报大喜,遂亲率排军来拿。他对着书柜扫视一眼,冷冷一笑,大声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