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雪也越下越大了,京城大街小巷已被雪积满,行人稀少,车马绝迹。巡城御史王元宾见此情形,吩咐兵马司档头,各带逻卒,四处巡查,以便及时救助受难之人。他也亲自领着几个逻卒出了衙署,沿十王府夹道一路向北巡查。走到大纱帽胡同东口,王元宾下意识间,向里拐去,这里是张居正的府邸所在。自从上次审勘孙伍、顾绍,牵涉到了张居正,王元宾每次路过这座偌大的宅邸,总觉得里面藏着无数秘密,又似乎在酝酿着惊天阴谋。绕过宅邸,王元宾又穿进了甜水井胡同,抬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四周寂无声息。突然,张居正宅邸的后门“吱扭扭”响了,一顶小轿闪了出来,随即,两扇门又“哐啷一声”快速关闭了,仿佛怕人窥视似的。
王元宾勒住马,吩咐一个逻卒:“你,悄悄跟上,看此轿到哪里去。”过了不到一刻钟,王元宾刚出甜水井胡同,身后传来“嚓嚓”的踏雪声,扭头一看,跟踪小轿的逻卒踏雪追了过来,他一挥手,命档头带人继续巡逻,他则勒马停在原地,等逻卒近前说话。
逻卒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小轿,小轿进了厂公的私宅。”
王元宾不敢相信,追问:“你是说,进了冯保的私宅?”当得到肯定的答复,他稍一思忖,打马奔向韩楫的宅邸。
“真的?”韩楫也颇是惊诧,抓起一件斗篷,“走,随我到吏部去,禀报师相。”
高拱刚忙完阁务,赶到吏部直房审签公文。他要求司属务必把当天该办的事办完,自己不能不带头这样做。直房,新任宣镇巡抚吴兑的急足,投来一书,关涉边务,不能延宕,高拱看了一遍,即展纸书答。写了一半,放下笔,用力揉了揉眼眶,顺口唤道:“叫子维来!”话刚出口,蓦然想起,张四维出都已旬日矣,忙对应声而来的书办道,“口误,叫魏侍郎来。”书办领命而去,高拱仰靠椅上,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禁长叹一声,自问,“子维,为何执意要走?”
“禀元翁,”司务在门口道,“张侍郎差急足来投书。”说着,奉书函走了过来。
“喔!子维有书来?快拿来我看!”高拱兴奋地站起身,伸出手臂去接,急不可耐地展开来读。读到“具札仰谢明德,临翰泫然,不能自制,自后望台光益远矣”时,他的眼圈湿润了。再读下去,口中却不时发出诧异的“嘶嘶”声,眉头不觉间皱了又皱,头不住地微微摇着。
“玄翁!”魏学曾唤了一声。
高拱却还在沉吟着,魏学曾又唤了声,高拱这才蓦地抬起头,怅然道:“惟贯,你看子维说了些甚!”
魏学曾把张四维的来书读了一遍,默然不语。
“子维此书,令人费解。”高拱伸手把书函拿过来,“你看,他这句话:‘讹言勃兴,可骇可怪,盖阴有鬼物害人。’这是何意?”
“玄翁,子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有幕后黑手要操控政局,谋害正人君子!”魏学曾道。
“幕后黑手?”高拱不解,旋即摇头道,“过虑了!时下政局外人安得操控?”
魏学曾沉思着,不再说话。
高拱又道:“惟贯,你再看这句话:‘自古豪俊,莫不同心共济,左挽右推。今翁与岳翁夙投心契,非一日矣。二翁之交,胶漆金石不足比拟。所深愿者,二翁相得,社稷苍生无穷之幸;所过计者,二翁识量作用不同,人情各有所便,而窥伺者又多方传致离析矣’。他这是何意?”
魏学曾黯然道:“玄翁,学曾今日方知子维何以执意要走了。他与玄翁、与江陵相公皆相善,恐夹在中间难处。”
“有这么严重?”高拱不以为然地说,“我与叔大有香火盟,岂有与他斗法之理?”
魏学曾不禁摇头,暗忖:你不与他斗法,就能同心共济?玄翁太自负了。但他不愿说出口,以免有煽惑交构之嫌。
“我看子维也是过度敏感了。”高拱说着,一扬手,“好了,不说这些了!朝政千头万绪还忙不过来呢,哪有心事瞎琢磨!惟贯,你记住一件事:在广东潮、惠任过职的官员,无论已提调朝廷还是到京候选听调,尽量让他见我,我要了解那边的情形,绥广这件事,我心里没底,需多方查访。”见魏学曾点头,他把吴兑的书函推到魏学曾面前,“吴巡抚新到任,书来计事,一下子就有十二端,可从者六,不可从者五,我已有定见,自可书答;惟抚赏穷困一端,一时拿不准。”
两人正聚精会神议论着,书办在门外禀报:“元翁,提督四夷馆少卿韩楫、巡城御史王元宾求见。”
“来做甚?”高拱反感地说,头也未抬,继续和魏学曾说话,“凡出一策,不能只知眼前好用否,必从长计议,方可持久。倘若一直是吴兑任巡抚,这个抚赏办法自然是好的;只恐继任者不能持正,用这个办法就容易出弊病了。”
魏学曾歉意一笑:“玄翁,学曾更拿不准了。”
“这也难怪,新事物,前所未遇。”高拱一扬手,“也罢,让吴兑斟酌,试行两年再定制。”
“这样稳妥些。”魏学曾点头赞许道。虑及有人候在门外,他便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口,高拱突然叫住他:“惟贯,留步!”待魏学曾转身回来,高拱仰脸问,“惟贯,钻谋买官之风没有刹住?”
魏学曾思忖片刻,道:“玄翁加意肃贪,有人算了笔账,迄今为止,平均三天即有一官因贪墨而受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