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不停地下着,吏部首门前的积雪已有半尺厚。承差在尚书直房的火盆里又加了几块尚好的红罗炭,室内的寒气被逼退了。
韩楫伸手拉了拉王元宾的袍袖:“师相问呢,你快说啊!”
王元宾欠了欠身:“元翁,午后风雪大作,下吏亲领兵马司承差四处巡视…”
“简单说!”高拱心里烦躁,打断了他。
王元宾支支吾吾,把适才所见禀报一遍,韩楫接言道:“不是冯保,就是徐爵。太监暗中交通阁臣,绝非光明正大之事。”
高拱闭目不语,脸颊上的肌肉,闪电般跳了几跳。暗忖:冯保与叔大交通,意欲何为?为钻谋买官之人说项?他微微颔首,似乎找到了答案,蓦地一拍座椅扶手,道:“伯通,你说清楚,钻谋者到底向谁买官?”
“师相进退人才,有人却专意假借。”韩楫以嘲讽的口气说,“师相进一人,某人必曰:此吾荐之玄翁者也;罢一人则必曰:吾曾劝止,奈何玄翁不听。如此,不惟笼人收恩,还纳贿无数。此人所共知,惟师相一人蒙在鼓里而已。是故,无人相信时下买官之风已刹住,钻谋买官于是难绝!”
高拱早就隐隐有此感觉,又想到上午在内阁,说起这个话题,张居正沉默以对,竟至提前离去,遂对韩楫的话,有了八分相信,瞬间生出对张居正的怨怒。既然韩楫未点名,他也不便说透,只好把一腔怒气撒到韩楫身上,他拍桌瞪眼,呵斥道:“即知之,何以不言?!”
“师相,”韩楫抱拳赔罪,“外人皆道师相与某人乃金石之交,禀报师相,岂不有挑拨离间之嫌?师相知之,又能如何?肃贪,能肃到某人头上吗?”
“有贪必惩,勿论何人!”高拱虚张声势道,心里却也不得不承认,即使张居正真像韩楫所言纳贿无数,他也不会动他,只能自慎,不复与言部事而已。
“师相,此话若在半年前说,甚或一个月前说,学生都相信,可目下,学生不信矣!”韩楫一缩脖子说。
“此话怎讲?”高拱瞪着眼问。
“国贤,你说,”韩楫盯着王元宾道,“那些个街谈巷议都说些什么!”
王元宾道:“殷阁老致仕消息一传出,讹言腾天,说元翁无容人之量,连逐陈、赵、李、殷四同僚,跋扈横暴云云。”
“还有呢,你怎么不说了?”韩楫催促道。
“这个…”王元宾支吾着,“还说,就剩张阁老了,是他的小兄弟,也未必能容。”
高拱大怒,蓦地起身,一跺脚:“这混账话谁说的?!拿来勘问明白!”
韩楫“哼”了一声,道:“猜都能猜到!”
高拱一扬手:“谁让你胡乱猜测?”
“师相,有人已然在布局了,师相的棋子儿,不知不觉间已被人吃一个了!”韩楫脸上,露出因窥破暗局而自鸣得意的神色,“去张侍郎,就是人家开始走棋了!张凤侍郎心知肚明,故恳辞再三,死活不愿再留京师!”
高拱气虽未消,却还是笑了:“伯通,不要再胡思乱想胡说八道了!叔大赏识张子维,不亚于高某!”
“是,赏识张侍郎的才干,也赏识他的出手大方。三节两寿,银子哗哗的上兑!”韩楫一撇嘴说,旋即正色道,“师相有所不知,攻张侍郎,是为了挑拨殷、高;去殷,是为了污名化高;污名化高,名为自保,实则转守为攻!这就回到适才学生那句话上了,一个月前师相要动谁,或不难;目下不同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高拱不耐烦了,他心乱如麻,烦躁之情溢于言表。
韩楫窥出师相的烦躁并非对他,故并不畏惧,缓缓道:“师相复出,即有报复之说,这报复二字,用以束缚师相手脚,不敢制裁徐阶家族违法,不敢对那些攻讦过师相的人不利。如今讹言再起,说师相无容人之量,同样是要束缚师相手脚,师相一旦对某人有所不利,必被目为再逐同僚,如此,某人可为所欲为,即使明里暗里算计师相,师相却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他了!”
高拱蓦地打了个激灵,凝神沉思片刻,长叹一声:“伯通,诛心之论,有害无益!”
“师相不信?”韩楫一翻眼皮,“这不又有动作了?与太监勾搭上了!”
“男子汉大丈夫,安得像妇道人家似的,嚼舌头根子!”高拱脸色铁青,“不要说你说的那些诛心之论、猜测之言真假难辨,即使是真的,又如何?一心谋国,专心做事,谁奈我何?”
韩楫一脸苦楚,摇头叹息。
王元宾面露羞愧之色,埋下头去,用脚踢了踢韩楫,暗递眼色,向外轻轻摆了摆头。
“师相,学生这样做,不惟为我师,也为国也。”韩楫以诚恳的语调说,“自古帝王总是防范宰辅,阴收其权;而今上却反之,唯恐师相权力不足,不顾祖制,授师相全权!委任之重、信任之专,亘古未有!而师相又是不世出之豪杰,治国安邦,运筹帷幄,谁可出其右者?此般大格局若能持续,大明中兴,一举可成,天下苍生,何其有幸!大明社稷,何其有幸!”说着,潸然泪下,“何忍破局?何忍师相被人算计?”
高拱被韩楫一番肺腑之言所打动,鼻子一酸,几至落泪,起身踱了几步,蔼然道:“伯通,不必忧心。为师与叔大曾相期以相业,携手振兴大明,他焉能背我?况皇上圣明鉴察,岂容屑小为所欲为?”
韩楫又一阵摇头,叹口气道:“师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