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六年的正旦节,格外热闹。
北虏之患终于成为过去,辽东一隅也传来捷报,举国为之振奋,目为大明中兴之象,京城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且不说嘉靖年间鞑虏围城,就是隆庆初年,春秋两季也必戒严,人心惶惶,莫说安居乐业,连踏踏实实过日子也是奢望。
如今不同了,北边达成了和平,朝廷的恤商策又次第落实,京城的商号店铺,陡然间增加了许多。买卖人喜欢讨吉利,是以售卖鞭炮的摊贩和各大寺庙的生意,比往年大为红火,除夕的鞭炮声近乎彻夜未息,初一一早,又噼里啪啦响了起来,京城里弥漫着鞭炮的火药味。
京师习俗,过年这天早起吉利。孩童为了捡拾未开炸的炮仗,四处奔波着,大人们则穿梭着互相拜年。
“过年好!过年好!”认识的不认识的,凡相遇,总要拱手说句这样的吉祥话。
“喔,赵兄,许久不见了,忙些甚事?”一个中年男子对另一个中年男子说。
“不瞒钱兄说,北边太平了,与鞑子开了市,兄弟预备开春儿到宣府、大同一带做边贸,前些日子到南边去采买了些布匹绸缎。”被叫做赵兄的中年人答。
“喔?咱哥俩儿想到一块儿咯!不过呢,兄弟不是去北边做边贸,是去南方。”被叫做钱兄的中年人道,“兄弟一想,目今太平了,福建那边开了海禁,兄弟何不去那边采买些洋货来?京师最喜时尚,苏州、广州的货已然不新奇了,洋货想必好销。”
“可不是吗,海外的洋玩意儿,鞑子的马尾、羊皮,天南地北的货物,都云集京城了。不惟棋盘街、灯市口这些繁华之地,就连一向凋敝的安定门、德胜门外的关厢,货架上也摆满了。”
两个人正说着,又有人走上前来,拱手拜年。
“孙兄?”赵姓男子吃惊地问,“你不是摊上场官司吗?怎么样,赢了还是输了?”
“理在咱这儿,自是赢了!”被叫做孙兄的中年男子得意地说。
“赢了?!花不少银子吧?”钱姓男子好奇地问。
“还真没花钱!”孙姓男子道,“哥俩儿,告儿你吧,自去年高阁老主持朝审,取出案卷一一参详,一家伙就开释冤狱一百三十九名啊!谁还敢乱断案?朝廷又加意肃贪,听说平均三天就拿下一贪官,当官的人人自危,谁敢徇私枉法?”
“官府里也能讨公道了?喔呀,那不容易啊!”
“我辈有幸,看来要遇到清明之世了!”
赵、钱两人感慨着说。
“二位兄台,兄弟想做大买卖,不知二位兄台愿不愿意合伙干?”孙姓男子问。
“兄台说说看!”赵、钱二人眼睛放光,忙问。
“朝廷要实行海运了,听说了吧?”孙姓男子道,“既然通海可运漕粮,自可运货物。何不雇了大船,顺着朝廷漕运的线路,走海路从南方运货?关卡少了多少?也不怕黄河决口,运河淤塞了。”
“嗯嗯,好主意!”赵、钱点头道,“走走,喝上两盅,合计合计!”
市井言谈,遇到东厂的侦事番子,或许可达天听,但除非敏感话题,侦事番子未必有此兴趣,是以赵、钱、孙三人的这番交谈,并不会传到朝廷里去。
朝廷里,百官的兴奋并不亚于市井村夫。初一的清晨,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午门上响起了鼓声。新年第一天,百官照例着吉服入宫贺岁。在朝房等候皇极门开启的空隙里,朝臣们还沉浸在几天前宣捷典礼的喜悦中,除了彼此拜年的吉祥话,就是议论着,目今西虏臣服,东虏必被辽东大捷所慑服,京师再也不会受到鞑虏的威胁了,实为开国二百年所未有,可喜可贺!
高拱独自沉思着,隆庆六年,该办些什么大事。持续推进吏制改革,是一件;绥广,是一件;海运,是一件;清丈田亩均赋役,要不要铺开?
“玄翁,午门的钟声响了!”张居正提醒说。
“呃呃,那快走吧!”高拱慌慌张张起身,快步出了朝房。
正旦节贺岁,皇上可升御座,亦可不升座,众臣只是在皇极门丹墀列班,向金台御座跪拜贺岁。今天,皇上并未升座,鸿胪寺赞礼官照例高唱:“行礼!”百官行礼如仪,礼毕,高拱向众人拱手道:“在此拜年了,诸公不必登门!”话音未落,众人或三三两两,或同僚结队,向高拱躬身行揖礼,祝贺新年。高拱抱拳晃了晃,快步而去。
出了会极门,高拱本想到文渊阁继续办事,又想到一年四季无暇陪陪夫人,新春佳节里,她必是为膝下无子而伤感,也就打消了到文渊阁的念头,登轿回府。轿子刚到门口,杨博的轿子紧随其后也到了,跟着前轿要进大门,高福上前拦阻,正好高拱从轿中走出,杨博掀开轿帘:“呵呵,新郑,未遵钧嘱,乞请宽谅!”
“喔!是大司马!快请快请!”高拱迎上去,待杨博下轿,拱手施礼毕,拉住他就往花厅走。
花厅的几案上,摆着一碟炒花生米,一碟新郑干大枣,一碟葵花籽,还有一碟点心,添了几分过年待客的气息。
“大过年的,说件高兴的事。”一落座,杨博就笑着说,“迩来有些故旧对我说,一些荒僻州县,因朝廷定下与民生息的政策,不以追缴欠税定州县长升迁,州县掌印官松了口气,转而关注民生,鸡飞狗跳追缴欠税的局面一举扭转,民得安居乐业,倶感戴朝廷盛德。连荒僻州县都出现了新气象,隆庆之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