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忽闻高拱有召,心里直打鼓。
他恨高拱,更怕高拱,不知今日相召所为何事,生恐私下与张居正结交之事被高拱察觉,在未与张居正沟通前,不愿面对高拱,遂找来心腹张大受,耳语一番。
张大受领命,一溜小跑到得内阁,禀报道:“高老先生,厂公让小奴知会高老先生,贵妃李娘娘吩咐厂公办事,一时不得空儿,待办完事,即来内阁领命。”
高拱倚在坐椅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听完禀报,一拍书案:“你们这些阉党,整天干什么吃的!皇上皇上你们侍候不好;文牍文牍你们不上心,养你们何用?!”
张居正这才明白,高拱是有气无处撒,拿太监出气。他只觉得好笑,面对对手进攻,如此漫无对策,何以立足?倘若我当国,莫说攻讦者无中生有,便是凿凿有据,也必让他家破人亡!看谁还敢出头挑战!这样想着,生出几分快意,慢悠悠地呷着茶,袖手旁观。
高拱手还在抖着,勉强从地上把刘奋庸的奏本捡起,“哗啦哗啦”地抖动着,“这文牍是旁敲侧击攻讦高某的,拿给内阁,让阁臣如何票拟?何以不检出呈请御览?”
张大受嗫喏不敢言。
高拱用力把刘奋庸的奏本往张大受的脚下一扔:“拿去!”
张大受弯腰捡起,刚要走,高拱又拦住他:“慢着!皇上在病中,看到此疏必会生气。”他一顿足,“唉!这些小人,攻讦高某事小,摧残皇上事大!”可他也自知这样的奏本不能不呈请御览,只得无力地一扬手,“去吧,知会孟冲,此疏要趁着皇上精神好的时候再呈览。”
待张大受刚走,张居正像悟出了什么似的,道:“喔呀!玄翁,连续两天,胡槚、刘奋庸接连上疏言事,旁敲侧击,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阴谋?!”高拱一蹙眉,“谁搞阴谋?”他眯起双目,思忖片刻,心烦意乱地说,“算了,随他去,攻讦高某,无非说些不着边际的空话,还能说出什么?”他抄起一份文牍,“明日太子讲学的讲稿要详审,上紧把讲稿审定,发回讲官去改定,不能再拖了。”
“居正来审改,玄翁累了,不妨去朝房歇息片刻。”张居正道。
“哪能歇息,喘息的空儿都没有啊!”高拱感叹一声,埋头阅批文牍。
“哼哼,明日,你不想歇息也得歇息了!”张居正心里说。
第二天,是高拱看视太子讲学的日子,高拱早早来到中堂,他打算先把急务打理一下,再到文华殿去。刚坐定,司礼监文书房散本太监拿着一份文牍进来了,径直走到高拱书案前:“高老先生,户科给事中曹大埜上章弹劾高老先生,已呈御览,这是抄出的副本,按例送高老先生阅看,以便上章自辩。”
“弹、弹劾我?”高拱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说着,抓起弹章阅看,只见上写着:
大学士高拱,蒙陛下任用,今掌吏部事,宜小心辅弼,奉公守正以报。乃专肆日甚,放纵无忌。臣不暇悉举,谨以其不忠之大者略陈之:
前者圣躬违和,拱言笑自若,且过姻家曹金饮酒,大不忠一也。太子出阁讲学,拱建言五日看视一次,无人臣礼,大不忠二也。自拱复用,朝廷善类为之一空,大不忠三也。侍郎曹金,拱姻亲,无一才能,升刑部侍郎;给事中韩楫,拱门生,历俸未久,升通政使,大不忠四也。杨博以吏部尚书起用,拱却久掌铨政,坚不辞免,凡黜陟去留,不恤清议,引用非人,排斥善类,甚于严嵩,大不忠五也。徐阶一代元老,拱以私恨多方害之,必置于死地,大不忠六也;俺答归顺,圣威所致,拱乃扬言于众,攘为己功,大不忠七也。昔严嵩止于子世蕃贪财纳贿,今拱乃亲开贿赂之门,吏部侍郎张四维被论去职,贿拱八百金,起用为东宫讲官,招权纳贿,脏私大露,大不忠八也。官员乃陛下所任,拱每当选授,即于部堂戒谕,夺陛下威福,大不忠九也。言官乃陛下耳目,拱则结为心腹,专交章谏诤陛下,而拱之罪恶,则隐讳不言,天下人故皆知有拱,而不知有陛下,大不忠十也。请如先帝处严嵩例,特赐罢黜。
看到一半,高拱的双手已是抖个不停,待看完了全文,浑身颤抖起来,脸憋得通红,连声道:“小人,十足的小人!”又像想起什么,找到“太子出阁讲学,拱建言五日看视一次”这一句,他发出了一声冷笑,“哼哼,果然,他们里应外合,故意捏造出我疏慢的证据,今日终于端出来了!端出来,狐狸尾巴也露出来了!”
“喔呀,玄翁,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要到文华殿看视吗?”是张居正的声音。
“好啊叔大,真是金石之交啊!我走开,你来做!”说完,起身往外走。
“玄翁,怎么回事?”张居正一脸茫然的样子,“文华殿……”
“喔呀!”高拱这才想起看视太子讲学的事,忙说,“叔大,你快去,快替我去!”
“玄翁何以不去?”张居正故意追问。
“我要注门籍,回家等皇上的谕旨去。”高拱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径直走出文渊阁,登轿回府。
张居正追了几步,踌躇片刻,急忙往文华殿赶去。文华殿东厢房里,太子已然升座,侍读等官也候在两侧,就是不见高拱的影子,正纳闷间,张居正气喘吁吁进来叩头,礼毕,方忿忿然道:“有人论劾元辅,元辅注籍矣,臣临时代替,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