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太子赐宴一散,翰林院掌院学士马自强就叫上翰林院检讨许国,一同到了高拱府上。
注门籍的高拱得到通禀,踌躇了片刻,吩咐传请。从文渊阁回到家,他一直躺在床上,拒见访客,连午饭也吃不下。可马自强、许国是太子讲官,今日轮到他去文华殿看视,因被劾回避不能前去,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两人进了花厅,高拱一袭布衣,疲惫、萎靡,似乎站起来的气力也没有了,坐着未动,只是拱拱手算是还礼。两人尚未入座,他就叫着马自强的号、许国的字,瓮声问:“乾庵、维桢,今日讲读顺利?”
“顺利。”马自强答,“元翁,小人构陷,不必介怀。”
高拱冷笑一声:“列我十大不忠,谓比秦桧、严嵩更甚。我到曹侍郎家认亲,也是一大不忠;曹金晋升侍郎、韩楫升京堂,也是我的大不忠。曹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与他张叔大同年,论能力、政绩,资格,早就该晋升侍郎;韩是吏科都给事中,吏科掌科与都察院河南道掌道御史升京堂,是惯例,怎么到了韩楫这里就是我任用私人了呢?又说我受了张四维的贿,真是昧良心不怕雷劈!”
“啊?!竟是毛举细故,深文周纳?!”许国吃惊地说,旋即一笑,“呵呵,也是,师相操守行止,委实无可挑剔。也好,弹章让朝野看看,对师相威望无损,倒是把小人的嘴脸暴露无遗了。”他是高拱的门生,故以师相相称。
“元翁,自强和维桢,”他一指许国,“有一事当禀知元翁:国法甚严,内官不得交通外臣。可连续两天,江陵相与冯保两人,屏退左右,在东小房私晤。此事非同小可,不敢不报。”马自强是张四维的儿女亲家,素知亲家翁钦仰高拱,故特意叫上高拱的门生,把他们亲见的宦官与外臣勾结的事实,向当国者禀报。
“人家事先已做成了局,如之奈何?”高拱一脸无奈地说。
马自强闻听此言,怔了一下,对许国道:“维桢,该告辞了。”
出了花厅,马自强低声对许国道:“维桢,元翁只知谋国,不知谋身。你看,元翁全权在握,皇上无比信赖,对手又大干天条,明明可以反戈一击,一举把冯、张拿下,他却说如之奈何!那别人还能说什么?你是元翁门生,我劝你不要卷进来,超然些,元翁不是他们的对手。”
许国默然。
两人到得首门,听得门外有人在争论着什么,出去一看,是韩楫、程文、宋之韩、骆遵几个人,一见马自强、许国出来,围上来问:“师相还好吧?”
“围在门口吵吵闹闹的,生恐人家不知道是元翁的门生?”马自强以责备的语气道。
“乾翁,你来评评理。”韩楫向马自强求助道,“他们说学生在通政司,接到曹大埜的弹章,事先应禀报师相。是,当年严嵩当国,特意让他的义子赵文华掌通政司,每有弹劾严氏父子的,赵文华都事先禀报严嵩。可那是因为严氏父子为恶多端,恐先帝讦问,事先得知弹章内容好预为应对;师相何人?国朝二百年,操守行止谁人可比?怕什么?事先禀报徒早增师相烦恼罢了。”
马自强摇摇头,苦笑一声:“好了,既然元翁不让进门,就散了吧!你们帮不了元翁!”
“帮不了?我看帮得了!”韩楫赌气道。说着,向众人拱手,“告辞,我去兵部走一遭!”
“喔,这不是姚书办吗?”韩楫刚骑马走出不远,迎面遇到内阁书办姚旷骑马而来,便勒马问,“书办到何处去?”
姚旷下马施礼,道:“奉张阁老之命,给元翁送张阁老的书柬。”
“张阁老的书柬?”韩楫重复了一句,他“嘶”地吸了口气,眯眼思忖良久,摇了摇头,向姚旷一拱手,“别过!”说罢,打马往兵部而去。
杨博上了年纪,午间在直房里间的床上打盹,闻司务通禀,甚不悦;但韩楫也是朝廷九卿之一,又是乡党,不便回绝,只得懒洋洋地起身,抹了把脸,站到直房门口迎接。
“博老知道了吧?”施礼坐定,韩楫一副忿忿不平的表情,问。
“知道了。”杨博答。
“学生看过弹章,毛举细故,深文周纳,堪称笑料!”韩楫以不屑的语气道,“十大不忠有一条,说皇上起用博老,高却把持铨政不放。尽人皆知,师相辞免再三,皇上坚不允辞,曹大埜那个小人居然列为师相的大不忠一罪!”
杨博面无表情,问:“新郑差伯通来的?”
韩楫摇头,道:“博老,自己人,不妨直言相告:于私,当年徐、高不和,博老带头上公本逐高,师相复出后不计前嫌起用博老,就冲这一点,博老欠师相一个人情;于公,师相复出这两年,功绩有目共睹,隆庆之治隐然已成,大明需要师相。是以学生敢请博老带头上公本,挽留师相。”
“他们赶不走新郑。”杨博淡淡地说。
“学生也知他们赶不走师相;但要让那些小人知道,公道自在人心!”韩楫激动地说,“让他们知道,众怒难犯,别再躲在阴暗角落打如意算盘了。”他蓦地欠身向杨博靠了靠,“诶,博老,难道他们不掂量掂量,能不能赶走师相,何以像小丑一般跳梁?”
“人心难测,不好揣度。”杨博一笑道。
“必是张、冯指授,博老以为然否?”韩楫又问。
“呵呵,伯通,还是不胡乱揣度为好。”杨博捋着胡须,以老道的口气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