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云台右门之北、隆宗门之南,有一排坐东朝西连房,名曰协恭堂,此乃司礼监文书房所在。凡内外章奏,都要经过文书房方可达于御前。
按例,每日早晨,掌印太监过房看文书,秉笔、随堂太监也各有室,挨次细看。
这天一早,冯保下了凳杌,掌班张大受等侍从亲信,簇拥着正要进文书房,掌钥太监殷康上前道:“印公,这里有规矩嘞!”
冯保刚要发火,突然想起,掌印太监进文书房,例穿直身,单身而进,亲信掌班人等不得入机密禁近,遂停下脚步,道:“太忙,待会还要到东厂去办事,朝服就不换了。”说着,向张大受等一招手,“掌班一人随侍,其余人等止步!”
以印公兼掌东厂,本朝未有,冯保为首例,大规矩已破,小规矩何用?殷康也就不敢再言,闪身让张大受进去了。
大内宦官数以万计,多半少年入宫,都要投于某一太监门下,形成本管与名下的关系,谓之拉名下。本管于名下,有抚育、管教之责,远过外朝座师与门生,恩同父子。
冯保入宫多年,琴棋书画无不涉猎,又颇有心机,拉名下甚众。他接掌司礼监,先把文书房收本、散本太监换成了自己的名下,不待冯保嘱咐,这些人就把他关注的文书搜罗在一起,待他一到阅本室,即刻呈上。
冯保从张居正那里已知,会有科道上本弹劾他,但他没有预料到会一起上呈,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他数了数,六科七疏,都察院十三道十三疏,还有御史王元宾、张涍各上独本,计有二十二本之多!冯保心“砰砰”乱跳,手微微颤抖,打开最厚的一本来看,只见上写着:
工科都给事中程文等,为明大法劾大奸,恳乞圣断早赐剪除,以安社稷事。
职等窃惟祖宗设为刑律,以惩不恪,大小皆备而至重者,乃在于谋逆僭窃假诏旨、漏御情、大不敬等事。有一于此,必诛无赦,其防至严也。乃今有屡犯重条,无君不道,如司礼监太监冯保者,职等闻见既真,敢畏祸而不为皇上言乎?冯保平日贪残害人不法等事,万千难尽,姑从后论,今以其无君不道之甚者先言之。
先帝升遐,人心不胜哀恸,而中外汹汹喧传,皆以为冯保所致。职等细访之,乃知冯保平日造进诲淫之器以荡圣心,私进邪燥之药以损圣体,先帝因以成疾,遂至弥留。此事无人不知,无人不痛恨者。昔弘治十八年,太监张瑜误进药饵,致损孝帝,彼时公侯科道等官合本论劾,遂将张瑜拿问拟斩。张瑜犹是差错,而冯保则有心为之,情为尤重,此其必不可赦者一也。
先帝久知冯保奸邪,不与掌印,保虽百计营求,终不能得。乃五月二十六日卯时,先帝升遐,辰时即传冯保掌印,岂非保自矫诏而为之乎?假传圣旨有条,此其必不可赦者二也。
先帝升遐后一日,冯保即打出一报,内开遗诏与皇太子:“朕不豫,皇帝你做,一应礼仪自有该部题请而行,你要依三阁臣并司礼监辅导。进学修德,用贤使能,无事怠荒,保守帝业。”一时人皆抄报,遍传四方,人心惶惑,以为司礼岂辅导之任,内官岂顾命之臣?此自古所无者,虚实未可知也。纵有之,亦是御情密事,岂宜明写在外,以令天下皆知?此不过冯保假此张大其权,使人畏不敢言,而因以肆其弄权之计耳。故使事之无也,又是假传圣旨,总使事之有也,亦系透漏御情,此其必不可赦者三也。
陛下登极之日,科道官侍班,见冯保直升御座而立,皆甚骇异。出以访之,累朝近侍皆云自来无此,实自冯保今日起。夫御座者,太祖高皇帝之座也,惟继统天子登之。保是何人,乃敢俨然立于其上,逼挟天子而共受文武百官之朝拜乎?此自古所无之事,虽王莽、曹操所未敢为者。而保乃为之,不轨之心岂不可见?此其必不可赦者四也。
凡此,皆冯保今日大恶,而其敢于无君不道,一至于此。乃使之日在左右,专掌枢权,岂不可畏之甚耶?
又据其素恶言之:
保在先朝不恤帑藏空虚,惟恣侈糜之导。鳌山一作,浪费不赀,其视邦财等若粪土。而凡私营庄宅,置买田产,则价值物料一切取诸御用监、内官监及供用库。内本管太监翟廷玉言少抗违,随差豪校陈应凤等拿玉库役,勒送千金,遂陷廷玉屈死刑牢。凡承运库宝物盗取无算,太监崔敏尽知,此其耗国不仁罪之一者。
徐爵、王杲系嘉靖年间问发逃军,保即收为腹心,事无巨细,听其拨置,贿虽锱铢,悉凭过付,寻为捏功,一升为锦衣百户,一升为总旗。以白丁之弟冯佑买功,升至锦衣大堂,又为伊侄冯天驭、冯天骐谋升锦衣千百户,家丁王贤、王才、王钦、张勋、邵淳等,皆以厮役滥窃校尉名色。若王贤者,又冒升百尸。此其窃盗名器罪之二者。
每年圣旦、冬至、端阳三节,保辄思巧计乞升内使二百余人,每升太监一员,受银五百两;少监一员,受银三百两;小火者给牌赐帽,俱五十两;若升补各王府承奉,正则四千两,副则三千两,除珠宝罗段等物,名曰:“见面土仪。”此其贩鬻弄权罪之三者。
织染局铺户石金,关领西十库银一十七万两,保即索受五千余两,张大受、徐爵各骗银一千两,仍差陈应凤等吓送金背钱五十车。又织染局匠役盗去蟒龙罗段共三百余匹,保既连赃捉获,乃索受管局太监陈洪银物二扛,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