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间,到了万历四年底。这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就连一向温暖的琼州,竟也有几分寒意,已经赋闲八年、年近七旬的海瑞,不得不翻箱倒柜,找出一件棉袄穿上,又在屋里生了火,坐在火炉前伸手烤火取暖。
“老爷,今年这么怕冷嘞?”海安不解地问。
“心里寒啊!”海瑞伤感地说。
八年里,海瑞从未心灰意冷过,时刻关心着时局。闲来无事,细思当年事,惟一后悔的是,隆庆元年徐阶排挤高拱时,他上本痛骂高拱。回老家的头两年,海瑞逢人便说:“中玄是清贫守介的宰相,悔一言之误!”高拱被逐后,海瑞沉默了许久,翘首以盼朝廷召他复出的消息。可是,科道、抚按几次荐举,都被张居正压下了,又听说徐阶家族的案子,已全然推翻,徐家三子不惟没有治罪,还官复原职,海瑞对张居正已是满腹怨恨。
几天前,海瑞忽从邸报上看到巡按辽东御史刘台弹劾张居正的弹章,称张居正诬陷高拱弑君大罪,逐之诬之,又私下投书夸耀说是他费尽心机保全之;张居正当国不几年,江陵老家就富甲全楚,府邸营建豪华无比;张居正为子弟谋举乡试,许御史舒鰲以京堂、布政施尧臣以巡抚;张居正违法干纪如此,却通不许他人非议!
读罢邸报,海瑞怒不可遏!激愤地说:“它事勿论,但科举乃国家抡材大典,断不可任私意通关节!今张江陵竟敢作弊?!”他茶饭不思,万历五年正月初一这天,愤然修书一封,给内阁亚相吕调阳:
今春公当会试天下,谅公以公道自持,必不以私偱太岳;想太岳亦以公道自守,必不以私干公也。惟公亮之。
吕调阳已九次提出辞职,未获批准,便索性以在家养病为由,不再上朝,接到海瑞的书函,他差人转给受命主持春闱的张四维。
张四维是万历三年应召入阁的。他虽然比张居正大一岁,可在张居正面前却如同书吏,谨小慎微,仍时常遭到训斥,只得强忍着,处处陪小心。这天,阅罢海瑞的书函,刚要呈张居正阅看,兵部尚书谭纶神色惊慌跑到中堂,禀报说京营一千多士卒,在长安街游行!
张居正大惊:“因何游行?”
谭纶道:“士卒棉服里棉花甚少,竟有以茅草填充者。”
“谁这么胆大,敢以黑心棉害我军人!”张居正大怒道,“彻查严惩!”
谭纶走上前去,低声道:“京营被褥服装,通为武清侯所供。”
张居正闻言,默然无语。正束手无策间,秉笔太监张大受来传慈圣太后懿旨:“咱听说街上有人闹事,事出有因,内阁当秉公办事,若关涉皇亲,亦不必袒护。”
“圣母英明!”张居正叩首道,起身吩咐谭纶道,“子理,此事这么办:一、你亲自出面,请军士回营,违者军法处置;二、宣示彻查‘黑心棉’一事,无论关涉到谁,绝不姑息;三、答应补发军服;四、兵部上本,明说其事,刊于邸报,以释群疑。”
谭纶面露难色,支吾良久,摸不透张居正何意。
“此事,当与武清侯无涉,必是内库官贪墨舞弊,抓几个,砍头!”张居正决断道,顿了顿,又道,“兵部上本时,别忘了把慈圣太后的懿旨写上,写明:慈圣太后此举至公无私,中外臣民莫不仰诵!”
谭纶这才明白,领命而去。张居正转过脸来,对张四维道:“子维,访得坊间对今年春闱多有议论,我两个儿子要赴会试,我需回避,你要办妥。”
张四维适才还纳闷张居正何以当着他的面,交代处置军人闹事一事,此时方恍然大悟,忙道:“请元翁放心,四维必打理停当。”
看此情形,海瑞的书函若呈递上去,恐激怒张居正,张四维只得压下了。
不久,会试、殿试张榜,张居正长子敬修、次子嗣修同登进士第,嗣修还高居榜眼!朝野为之哗然,京城讹言四起,张居正宅邸大门上,还不时有揭帖出现,长安街上的白头揭帖,随处可见。东厂秘密追查许久,也未查出散发揭帖之人,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待风声过后,张四维方把海瑞的书函转呈张居正。他只匆匆扫了一眼,冷冷道:“记住,此公断不能用!”又感叹一声,“到底还是玄翁知我啊!”
几个月前,张居正接到江陵老家一函,说高拱曾差人携贺礼到江陵,贺其子敬修、嗣修乡试中举,张居正甚为感动,此时想起尚未向高拱表达谢意,又想起高拱的内侄张孟男要赴南京尚宝司之任,忙提笔修书:
春间承翰教,以舍弟、小儿叨领乡荐,重辱遣贺。仰荷厚情,拟附入觐令弟修谢。比令弟行,以冗沓忽忘之,至今为歉。兹令亲张尚宝人便,专此启谢。
张孟男赴南京上任,借便回家,遂带着张居正的书函与礼物,赶往新郑。
几年来,张居正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高拱。自王大臣案了结后,他闻得高拱卧病,时常差人给他送药送礼。开始,高拱欲拒之,夫人张氏劝道:“叔大既不撕破脸,不管真假,你总是给你颜面!”高拱无言以对,遂安然受之。但张居正所馈金银宝物,他一概不用,闻得他的二子终于乡试登科,便差人携礼前去祝贺。
二子同登进士第的喜庆被无头揭帖给搅了,查办此案又折腾了几个月,刚消停下来,忽接江陵老家传来讣闻:七十四岁的父亲张文明去世了!按制,接到父母讣闻,不必请假,当即辞官奔丧,并在家